四月十七日,也就是我送慕容雪茶具贺礼的第二日,临近戌时,院子里一切事物均现出朦胧之色,日里的忙碌渐渐被此时的静谧所取代。
我脱下襦裙,只着素色亵衣,坐在梳妆台前,取下挽发的碧玉簪子,头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我拿起黑漆木梳,一点点梳理发丝。
慕容雪轻轻走进门来,静静坐在榻上,看我梳头。我匆忙梳好头发,随意一挽,重又用发簪别了,起身向他躬身行礼。想到自己的一身见不得人的衣服,我面色一红,深深低下头。他却浑然不觉般,伸双臂虚扶了扶,面容平静:“那个独特的贺礼,我足足看了一天,你的心思真够细腻,有你在身边,总是有惊喜。”他微微一笑:“明天我们出城去,我要带你去一个配得上你送我的这些茶具的地方品茶”。他嘱咐我明日着男装,不用担心身份扮制,带好随身之物即可。
四月十八日,我早起梳洗进餐后,便做男装打扮:高高的将头发束在头顶盘成发髻,用翠玉簪子固定,内穿白色中衣,内里是同色直裙,外罩一套合身的素白宽袍,大袖收口、博衣裹带——走起路来,裙带飘飘,甚是飘逸,腰上挂着慕容雪赏赐的圆璧腰佩。
慕容雪在书房,正吩咐几个小厮准备东西搬到府门外的车上:古琴,茶具,茶炉,木炭,几个食盒,御寒的被褥,竹席竹枕,防雨用的桐油伞等物。见了我的穿着,他愣了片刻,赞赏地笑着向我点点头:“不错,清儿着男装很合适。”
看慕容雪的穿着:莹白色深衣制长袍,三重衣领,繁复中略见奢华。带一顶玄色束发冠,腰佩荷包及双环翡翠腰佩,腰侧挂一把宝剑,清秀俊朗,英气逼人,由内而外散发着掩饰不住的儒雅与高贵。
丫鬟兰儿、文儿在旁边伺候着,偷偷看向我的目光满是藏不住的羡慕。他们帮慕容雪系好衣带,整理好腰佩等物,又拿来一方丝帕,仔细斜伸进慕容雪的外层交领内。两人服侍得小心谨慎,又处处透着温柔和体贴,想来她们服侍大少爷,时间也不短了。
出了院落,我随慕容雪左拐右拐,终于出了府门。回头看去,双檐斗阙下是暗红色的朱漆大门,门边两侧是两个驱邪纳吉的石狮子,威武而有气势。慕容府高高的院墙,将府内府外隔为两个不同的世界。我到慕容府已将近三个月,今日还是第一次走出府门。
门口有四个护院、四个门房,皆垂手而立,见我们,躬身施礼。下了高高的台阶,门前土路上停着马拉的两辆车,车身长约六尺六寸,两轮阔大,类似于安车,车箱四边有车屏,上覆车盖。鸾鸟装饰在两侧棉布帘幕上。各有一名御者执策立于两辆车前,目不斜视。后面一辆车旁,两名小厮正往上装竹席等物——这车里面想是装着出行的各种物事。
慕容雪的一个贴身小厮弯腰屈膝跪在第一辆车前。慕容雪回身,伸出手臂搭起我的手,缓缓带我走向第一辆车。这一刻的感觉,我不再是婢女。我在他的示意下,小心地踩着小厮的后背,登上车舆,慕容雪为我打起车帘,我弯身进入车厢。车厢里铺着厚厚的被褥及动物毛皮,暖暖的感觉,还有两个外罩复里绸缎包枕的竹枕在车内的角落里——看来,慕容雪的心思还真是很细腻。
我舒舒服服坐在车里,打开车侧面的棉帘,向外看,见他正翻身上马,动作娴熟利落,白色的直裙飞扬,很是潇洒。他的坐骑通身雪白,只四蹄是黑色,俊逸如神驹。他骑在马上的样子,也是英姿勃发——身形修长,腰背挺直,随意控制着马的缰绳,缓辔而行。
慕容雪驱马行进到我坐的车前,六名护卫前后骑马随行。第一次仔细看慕容府的护卫,他们每个人都面无表情,目光警醒,身材瘦削,均着深色衣裤,腰佩宝剑,马的颜色都是通体黑色,令人望而生出寒意。
四名小厮分别站在两辆车车屏后的横木上,双手把着车屏侧沿,一路悄无声息,丝毫没有让我感觉到他们的存在。
车缓缓前行,车轮压在地上,偶尔会让我感觉到颠簸,好在身下铺垫的东西很厚,丝毫不感觉辛苦。
车外,就是这两个多月来,我所处的汉代的长安城了。
秦朝末年,汉高祖刘邦没有在破败不堪的秦都咸阳建都,而是把都城选在了渭水之南,是谓长安。我们的车马现在就行进在长安的大街上。
长安是一个不规矩的长方形城池,据说城墙的长度连起来,有两万两千多米。每一面城墙均有三座城门。北面通向渭北,东面通向洛阳,南面中央的安门,则通向城南建筑群。安门大街宽阔漫长,四周林立着许多宫殿,如长乐宫,未央宫等,官府的署衙也大多集中在此地。
我们慢慢往长安城的西北行进,西北隅是长安大集市所在地,俗称“市里”。总体为正方形建筑,周围围着市墙,市的中央设两层的市肆管理处,在楼上设一面牛皮大鼓,每到开市闭市,商贾闻鼓声而动。市的四面依墙,均建有整齐的交易处所,一间间房舍,既是独立的个体,又与其他建筑整齐划一。四面市墙的正中,也都开有便于车马行人通行的市门。四个市门,均由通道连接,十字交叉的宽道,将市分为四个部分。
车外,渐闻人群熙攘,我掀开左侧的车帘,长安市井风情图在我眼前徐徐展现:刚卸掉门板的商人打着哈欠,背着大包裹的走卒匆匆穿梭在眼前,一匹马拉的车上,满是装得鼓鼓的麻袋,两个刚见面的熟人在互相寒暄,还有做买的,做卖的,呼喊的,叫卖的,问价的,讲价的,提醒车马路过的……群响毕至,不一而足。
我两只眼睛仿若不够用,耳朵也在尽力捕捉传进耳畔的每一个声音。头不时扭向声音发源的地方,有时我也会被某种没见过的东西吸引。我的眼里满是新奇,心里大呼“过瘾”,脸上也一定带出了满足。
慕容雪使马落在我的车左侧偏后,一直饶有兴味观察着我。起初我还顾及自己的形象,后来眼睛真的已经分不出时间看他了。
到了城门,人声渐渐稀少。我们出西中门,城门守卫不多,也就是十多个。慕容公子对我讲:“长安十二城门,每个城门均设一个城门司马,统领数百手下,十二个城门司马统一由城门都尉管辖,可以说,京城长安的安危,与城门都尉有极大的干系,城门都尉职责的重要,也可见一斑。历来,城门都尉都是皇帝的心腹,直接对皇帝负责。”
一路向南,离城十里,有一处长亭。我们下了车马,稍作休息。慕容雪手提一包东西,放进我的车里。四个小厮送上水和糕点,我们享用了一些。
城门处,又驰来一匹白马,马上一人,也着白袍,高高的发髻只用竹笄别了,宽大的袍袖被风鼓起,宛若长了一对白色的翅膀。
慕容雪见了来人,笑容柔和得很,亲自走上前拉住慢下来的马的缰绳,拍拍马的脖子。
来人一跃下马,我这才看清他的长相:粉面樱唇,峨眉长眼,美得让人心动。如果不是穿着长袍,我真的很可能将他误认为女子。
他飘过一阵眼风,将我包裹——细长的眼睛斜挑入鬓,眼珠儿漆黑,像一汪深深的潭水。嘴角上扬,看我的眼神满是惊讶和探究。我很是惊艳——世间竟有这样的美男!本来以为我遇到的慕容雪的长相就是极品了,没想到还有比他长得更完美的男人。
“我来介绍,这位是花无痕,长安城第一才子。这位是我的婢女清儿,有一颗人世间难寻的玲珑心。”慕容雪看向我俩的眼神,有满满的欣赏和喜爱。
“慕容公子首次带婢女出游,可见清儿在清扬眼里,地位之特殊。”花无痕开口说话,声音清脆悦耳,让人想到编钟轻轻敲击的回声。
我低头行礼,被他扶住。他的手莹白如玉,手指纤细如女子,皮肤细腻如凝脂,精美雅致,我所不及。
寒暄了片刻,我才知道,花无痕此行是与我们一同出游。慕容雪扶我上了车舆后,便与花无痕在车后并辔而行。
我的脚触到了一个包裹,是在长亭休息的时候,慕容公子放进来的。打开,是各式的点心,饰物,衣料……这些都是刚才车行在市里,我特别留意多看几眼的货品。
他的细心和体贴,令我心神一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