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一早,丽娘指挥着厨房的两名掌勺和两个小伙计将要动用的应家私器具都装了车,又借了宋记布铺的一辆马车,让马娘子和黄嬷嬷带着两个孩子坐了,正要锁门出发,却见林觅架着牛车疾行而来。
“唉,紧赶慢赶,还是晚了。”林觅跳下车,望了眼恰刚泛出些霞光的天际,稍有些无奈地摸了把额上的汗珠,冲众人笑道。
“天没亮就走了吧?哪里就晚了。是咱们着急去给岑先生道贺,心急脚快了。”黄嬷嬷笑着下了车,“用过早饭没有?”
“用过了,早上二嫂做的包子,说要等嬷嬷去评判评判,看能不能出师了呢。”林觅回道,拿眼四处看了一回,“都收拾妥当了?”
“都好了。”丽娘锁好门过来,“这就能走。早些去也好垒灶生火。”
林觅见她后头立着店里的师傅和伙计,看了看前头两辆车上都差不多满了,便道,“那就请灶上的师傅和小兄弟都上牛车吧。”
丽娘因借不到合用的车,原想着委屈店里的师傅和伙计跟着车走去临水村,如今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推辞,吩咐人上了牛车,自己也上了前头马车。让林觅赶着牛车在前,与宋记布铺的马车一并借来的小厮赶着女人孩子们坐的车跟在后头,柴叔驾着拉家伙器具的自家马车和备的贺仪缀在后头。
此时,太阳一点一点从天际鱼鳞似的白云层里跳出来。一行车马人物都映了一层霞光,晃悠悠的出了镇子,往临水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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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来了!瞧着架势,大哥今儿这生辰定过得体面热闹啊!”鲍秦氏估摸着时辰,早立在院门口往外张望。远远瞧着满当当三辆车马过来,一面跟屋里坐着的岑甫、鲍柱报信,一面大开了院门,赶着迎上去。
这边林觅见院里人来,也高声招呼着,岑甫、鲍柱也迎到了院口,安排三辆车停靠。大人们彼此迎着笑脸招呼着,小院子一时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悦然早按捺不住,不待车停稳,便跳了下来。跑了两步,又回来伸手去接车上的安泰。“来,往下跳,我接着你,不要怕。”
小安泰虽说比悦然大概也就小个一岁多些,个子却生生矮了一个头下去。要跳下马车到地面的高度,于他来说委实有些危险。小安泰探出细脖子望了望地面,小脸有些浅白;看着眼前一双诚意满满的小手,似又不好推辞,便带着问询的去看大人们。马娘子和黄嬷嬷忙着取随身带的给孩子替换的衣服包裹,一时并没留意。
“来吧。你可是男子汉,怎么还畏首畏尾的。”悦然手伸得笔直,尽量让一双细胳膊显得牢固可靠,一面促狭的用了激将法。她早发现,安哥儿这个静默沉稳的孩子,骨子里其实极自尊自负的。
此话一出,果然有用。小安泰一拍小巴掌,立起身来,蹭到车边上,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用力的看了看悦然,奋力一跃,就往她身上扑来。
悦然不想安哥儿最后来了这么一个凶猛的动作,也不知道自己接得住接不住。只避着眼别了头硬伸着胳膊去接。心头一慌,口里便“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手臂肩头都一沉,身子不稳就往后倒去。正等着全身吃痛,却觉背后被一双大掌稳稳托住,怀里抱的安哥儿也自己滑溜到了地上站得稳稳的。悦然瞪大了眼,回头一看,正对着柴伯恨铁不成钢的脸。
“以后每早增打一套拳法。”柴伯低声丢下一句,应着黄嬷嬷的指挥,去卸东西器具去了。
悦然瘪了瘪嘴。
“哼,自不量力,累及他人!”安泰小声跟着斥了一声,径直牵着吓了一跳,赶着下车来的马娘子走在前头。
悦然一人呆在那里,又是吃惊又有些羞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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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鲍柱家院子里用青石垒起来两个土灶,两个小伙计烧着火,两个主勺就以临时搭起的木板为案板,将带来了半口猪剔骨割油的打理起来。手上的刀使得“铮铮”作响,白光晃眼,很有些功夫,引得左右四邻都来探看。
鲍秦氏和马娘子便都招呼着,让进来坐。因着时辰还早,四邻虽都得了邀请,但也还想趁着天光早做些活,大多向岑先生道了恭喜,又夸了一会掌勺的手艺,便也各忙各的去了,直说午时再来叨扰。只是小孩子们不愿意走,有些大胆的便先来寻枨哥儿和安泰说话,渐渐熟了,都涌进来玩到一处。
不多会,因悦然自镇上来,似乎颇有见解,又很会出主意玩游戏,年纪虽不是最大的,却俨然成了孩子头。领着一群孩子们,在院子内外嬉笑游戏,不亦乐乎。
丽娘和黄嬷嬷因要忙着督办席面,也没功夫管她,不过在她晃过跟前的时候嘱咐“小心”“仔细”而已。悦然练熟的左耳进右耳出的功夫,应声极快,话音落了,嘱咐也就抛在脑后了。
玩闹一阵,有孩子觉得没意思,提出要到村后头去捉野鸭子。村子后头紧挨着北樵山,有些野趣,不过对他们这样大的不过七八岁、小的只有三五岁的顽童来说,也有几分危险。悦然心里有些担心,但拗不过一群人兴奋激越之心,最后还是同意去了。
出了村子,草木便多了几分肆意,碎石水滩杂错,路也时有时无的。灵霄望着远处草木葳蕤蓊郁透着一丝阴湿的北樵山,心里便有些后悔。但是村子里的孩子野,在几个大些胆子更莽撞些的孩子的带头下,小马驹扬蹄似的在草滩子上跑散开了,互相嬉闹着,往前头似都要高过他们个头去的蒲草荡子里去。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管衣裳草鞋,没几步便都溅了半身泥水。
灵霄想招呼他们,张了张嘴,看到那些孩童肆意刁顽的模样,终究把话堵在了嗓子眼。只招呼枨哥儿和安哥儿跟着自己,挑着平坦干净的地方下脚。越来越近的蒲草荡,一点点淹过悦然的视平线,风一过,看不到头的蒲草若墨绿的波涛般汹涌而来。悦然心底便有些忧惧,若不是还有日头,她大概能带着枨哥儿和安哥儿拔腿就跑了。她还是萧悦然的时候,曾经和朋友野游,在这样的野地里被困了一天一夜。如今再见到类似环境,心底仍有几分惊惧不定。
前头腿脚快的孩子已经没入了人高的蒲草芦苇里,四下“嘎嘎”“咕咕”的响起几声似真似假的禽鸣声。在蒲草荡边上撅起屁股往里瞧的孩子们便跳了起来,“唉,有野鸭呢!翅膀上是彩色的毛!捉了回去做毽子!”说着纷纷也都挤进荡子里去。
枨哥儿年纪虽小,但也是个好玩胆大的,听得那些孩子这么说,又见是这番热闹,哪里还能立得住。挣着手,不让悦然拉,“悦儿姐,我,我也要去捉野鸭。”怕悦然不答应,讨好道,“捉来那些彩色的长翎子都给你。”
悦然看了看一脸兴奋期盼的枨哥儿,又看了看阳光底下绿涛盈盈正传来孩子们欢笑的蒲苇荡,再看了看也有几分好奇的安哥儿,叹了一口气,“我用不着那些彩翎子,枨哥儿不用去捉。”
“悦儿姐——”一听这话,枨哥儿蹦了起来,力气大得几乎将悦然拉个踉跄。悦然知道他这是着急的。便蹲身下去,按住他的小肩膀,“我没说完呢,你急什么!”说着直看着枨哥儿的眼,认真嘱咐道:“只能跟着去看看,不许凑上去捉——”
话没说完,枨哥儿就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安哥儿也想去看么?”悦然问。
小安泰倒是很堂皇懂礼的样子,“嗯,我去看着枨哥儿好了。不让他凑上去捉野鸭。”
悦然笑了笑,拍了他的肩头,“好,这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去吧。”
得了她这一声,枨哥儿跳过来拖了安哥儿就跑,嘴里还念叨,“快,一会野鸭都让他们吓进荡子里头去,瞧不着了。”
悦然瞧着他们跑到荡子边,还不忘喊了一嗓子,“别走深了,小心些!有事大声喊!”
枨哥儿挥了挥小手,示意听到了,头也没回就扎进荡子里,让蒲草遮了个严实。安泰倒顿了脚步,侧了身子望着她远远应了声“好。”
悦然见两人没入蒲草里,便在浅石滩上拣让水冲刷得非常圆润的小石头,瞧上面的花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