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大家又提杯与安哥儿庆贺,这才开始动筷。
马娘子没坐多久,便告罪去炉上照看,一时又送来两个热菜,一个红烧狮子头,一个荷香鸡。都是典型南方菜式,浓淡相宜,肉质嫩滑而不油腻,引得黄嬷嬷和丽娘两个都比平日多下了几次箸。最后压轴的是寿面,马娘子竟是每人一个小面碗,碗里皆是一条长面卧成的小山形,洒了香葱点了红油,端的是好看又好吃。
悦然本肚子饱了,最后竟也将一小碗寿面吃了个干净。后又撤席上点心,喝茶说话,各人又与安哥儿送了贺礼。悦然看就自己没贺礼,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自手腕上褪下自己的银镯子递去,“我大了,也不爱戴这个,就送给你戴着玩吧。”
人小鬼大的模样,引得一院子的人都笑。安哥儿伸也不伸手,只躲到自己娘亲后头去了。悦然空支着手,一时很有些尴尬。
“我的悦姐儿,你这镯子是女孩子的式样,安哥儿哪里肯戴。”黄嬷嬷笑着,将她搂到身旁,替她将镯子戴好,见她不喜,劝道,“你们向来一处处得好,要送贺礼,也不急在这一时。日后看他喜欢什么,你再送就是。”
悦然想起安哥儿将自己的竹马送与自己玩,确实欠他一份回礼,便歪了脖子看着安哥儿道,“等我学里休沐,我带你去夏口,你喜欢什么只管说,立时就给你买回来。”
一时,众人又笑。丽娘却笑里带一丝忧虑,这孩子性子倒大方爽利,若是个男孩儿便好。女孩儿这般,日后,可受得住嫁妆、持得住家?转眼又见她与安哥儿玩到一处,身子还没篱笆高,又笑自己想多了,女孩子嘛,日后慢慢教就是。
月至中天,两个孩子都有了困意,众人方谢过马娘子,散去。
回至房中,丽娘一面安置悦然睡觉,一面与黄嬷嬷小声说起马娘子来。
“她这手水晶鱼脍的手艺如今可是难得。今日几个菜式,虽不甚精细,但口味也算上乘。嬷嬷,她不做厨娘,而以针线活口,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嗯。”黄嬷嬷接过她手里的热帕子,往已然沉睡的悦然脸上细细擦着,擦完,才道,“乱世里能活下来的独身女人,哪个是简单了的。她既不愿说,我们也不打听。我瞧着她今日席面大概还是藏拙了的。就一口小泥炉,也就半日功夫,从容办这些饮食,啧啧,不简单呐。”
丽娘听了又是一愣,半晌才道,“嬷嬷,你说,她原先丝风不露,如今倒肯置办席面谢我们。倒不怕我们打她主意?”
黄嬷嬷在灯下看着她,直叹气,“你啊,总是闲不下心来。何苦想那些不相干的事。”顿一顿才道,“这么些日子,她这是认准了咱们是什么样的人,才肯略露一露罢了。咱们能打她什么主意?大不了请她做厨娘,或者买她的手艺菜谱。都是咱们花银钱,人家收银钱的事。谁打谁的主意还不一定呢。——你呀,大事伶俐,小事糊涂,碰上可怜的,便是个烂好人。——好生歇着吧!”说着,便自去了。
没过两日,便是学里休沐。悦然果然闹着要带安哥儿去夏口。丽娘无法,亲去接了安哥儿出来,又让黄嬷嬷陪着,柴叔驾车,送他们半早不晚的出了门。到了下午,日头尚未落,一行人就回来了。安哥儿只要了一套制作精巧的小弓箭,不过二十个钱。倒是悦然杂七杂八抱了一堆回来,将丽娘给的一百钱花得干干净净。可见得是借安哥儿之名,行便己之事了。
丽娘口上不说,却是不再轻易放她出去玩耍。就是宋铃子来寻,也都只许在自家院子里游戏。两日后,悦然终于诚恳的向娘亲检讨了自己行为,表示以后再不如此挂羊头卖狗肉,虚张声势,图谋私利。
王丽娘叹息一番,只道,培养出一个能持家的女儿任重而道远。
转眼六月将尽,街上有人开始卖莲蓬和剥好的新鲜莲子了。
这一日早上,岑甫和林觅又一齐来了,却是专程来请她们一家人去临水村摘莲蓬,尝新藕的。悦然尚未上学,听了这个喜不自禁,一口答应下来。丽娘也不好十分推却,看了店里的预定牌子,恰好第二日得空,便定在明日。又请马娘子,马娘子却推辞了,只说活计赶着交。大家也不好十分勉强。
也不用丽娘嘱咐,悦然头天放学时都跟学堂的女夫子请了假。第二日一早,拐出安哥儿来,就催着柴伯驾车上路。丽娘将店里留足流水银钱,交代了掌勺,也就吩咐驾车启程。
到了临水村口,林觅早在那里接,引着她们直去了岑甫的院子。
鲍秦氏扶着鼓胀的肚子接出来,“我这身子笨重,偷个懒,让大哥他们忙去。”
“这主意不错。平日里都是女人们待客,如今,咱们都袖着手做回贵客,看他们应对不应对得过来。”黄嬷嬷笑着过去扶她,将她肚子轻轻按了按,“你可当心些,我估摸着再有一二十日也就该生了。”
“是哩。”鲍秦氏捧着肚子笑,“怀这个可比怀枨哥儿那时候好受多了,只盼生的时候也不叫我受苦才好。”
“一准是个好孩子,不会叫你这做娘的受苦。你就放宽心等着奶孩子罢。”丽娘过来接道,又问,“接生婆子可寻妥当了?月子里可安排下人手没有?”
“接生婆子已经与镇上的柳婆子说定了的,等过两日,孩子落下去些,就接她来家住着。”鲍秦氏说着自弯眉娇笑,低声与她二人道,“我生枨哥儿,直生了一日一夜,命都去了大半。孩子爹也跟着心惊,后来直说不再生了。不想过了两年又怀上了,眼见肚子大了,他倒比我还担惊受怕似的。我本不想这般兴师动众的,等发动再请接生婆子来就是——”
“可不能大意。”没等她说完,黄嬷嬷便拍了她的手道,“还是倚着鲍兄弟的主意,又不差银钱,万全些才好!”
“好歹也是鬼门关过一趟呢!你就老实听安排罢。”丽娘知道她心里实是乐意的,只笑着打趣,“月子里怕是鲍二哥也替你安排好了吧?”
鲍秦氏也不甚扭捏羞涩,只笑道,“是有了打算,只是不知道成不成。先是说买两个丫头、婆子来伺候,但毕竟是庄户人家,过了月子也没甚用她们的地方,难不成再卖一回?没得白折腾一回的。就想着请马娘子过来搭把手,却还没跟她提,也不知能不能成,她那针线生意刚开了头,若停了······”说着自家也犹豫起来,觉得有些不妥。
“这也不大好,她小本生意,正是须人情故旧的维系,猛然断了,再从头来,太······”丽娘轻蹙眉叹道,忽眸光一闪,倒有了计议,“不如这样,我店里的厨娘,张大娘,她自生养过三男两女,颇知产后调理,又略通药膳,做饮食手艺好,更难得的是做事干净利落、细心周到。性子也是个和善的,你也见过,可还记得?”
鲍秦氏点了点头,“可是那个圆圆脸,每次见我来,不待人说就给我送糕点的大娘?”
“就是了。”丽娘道,“店里刚开业时,只请得一个掌勺,她一个厨娘除了帮着备材料,还能做些菜品,可是帮了大忙。如今,厨中添一个掌勺,她才专管备料和做糕点的。可巧,她前日刚跟我说,家里三个儿子孝顺,各自有了营生,便想接她回家享福去了。说好是等我寻到合适接替的人手再走,想她也并不是立时就一定要回。待我回去央问她,肯不肯与你做个月婆子。若是说动她,便合了你这心意了。”
“那就劳姐姐替我好好求一求张大娘!”鲍秦氏听了喜不自禁,忙抓着丽娘不放,“银钱上自不让她吃亏。”
“我自会尽心,还用你扭着我?”丽娘嗔道,却听那边三个孩子一阵笑闹,想着上次的事情,心有余悸,便扬声唤道,“今日都不许私出去玩,快过来,一会咱们一齐去摘莲蓬去。”
三个人各搂一个孩子,一齐进了正厅。正厅倒与鲍柱家一般布置,只是大一些,待客的椅子多摆了两三把,又添了几盆修身秀叶的兰草。女人们果真都坐着,林觅托着木盘,岑甫依次奉了茶盏,这才陪着喝茶说话。
柴江海自坐得不耐烦,起身就说先回店里照看,到了日暮再来接她们回家。黄嬷嬷沉吟着看丽娘,丽娘知他颇觉无趣,便点了头,“我正不放心店里,柴叔回去看着却是正好。趁日头未大,就快回罢。”
柴江海得了这话,与岑甫等道声,“不多扰了。告辞。”干净利落的走了。
片刻,鲍柱自后院来说都预备好了,孩子们一阵欢呼,跑在头里。鲍柱和林觅追着去照看,岑甫就陪着女人们一路经后院过花墙,出了院子,走了一箭地,才到了荷塘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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