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娘的酒肆到底还是筹备了两日才开始恢复营业。因马娘子需人整日陪护,丽娘索性再请了两个厨娘,她与黄嬷嬷两个便不再多往厨中帮忙,只悉心照顾病人。
刚开业那天便好些老主顾来光顾,问前头三日如何没开门。丽娘只说是因不能回北祭奠先夫,只好歇业在家,虔诚斋戒遥祭。又有就近的主顾说,怪道不得那日见她后院里有烟气。一时,也就也无人多疑再问。还有几个马娘子的主顾来问,丽娘只说马娘子抱病,客气的该退钱的退钱,该退布料的退布料,并添一包店里的点心做赔礼。那些小娘子小婶子们也就体谅了马娘子孤儿寡母的难处,自拿了东西回去。
这样过了两三日,真个跟从前一样,并无他事。丽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稍稍落了底。这一日午间,丽娘看着马娘子吃了饭,用过药,才到前头来看账本,收流水银钱。
此时,饭时已过,店里只余一桌客人在喝酒闲谈。丽娘也认得那两个客人,是常往来夏口备货的中年掌柜,也常在她家店里落脚用饭。还夸过她家的酒菜香,比着夏口大酒楼的也不差哩。
丽娘见他们两人脸上也都有了酒色,估摸着他们这样的备货掌柜身上都是有些银钱的,再喝下去,保不齐出了事。于是只叫小伙计送了浓浓的一壶茶去。
两个人正要倒酒,酒壶却空了。见小伙计上茶,一个圆脸蓝布衫子的胖掌柜红着脸,挑眉道,“没叫茶如何送茶了?酒来!可是怕爷不给酒钱?!”
小伙计为难的看了看丽娘,赔笑道,“我们店主娘子叫给二位爷送茶呢。”
丽娘早行了过去,笑道,“这热天暑日的,我见二位用了不少酒肉,想必肠胃油腻只思清茶来解一解。擅作主张,冒犯了。”说着就要福身赔礼。
另一个墨绿色衫子的掌柜听了“解一解”的话,心头一下明白过来,忙拦着,“店主娘子好不客气。”说着当下就倒了两杯茶,自饮半杯,叹道,“果真舒爽了些!”对那圆脸掌柜道,“赵掌柜,你也尝尝,这可是难得的碧螺春。”
都是精明细致人,暗圆脸掌柜也明白过来,接过茶杯,一口饮了,对丽娘赔笑,“果真好茶。多谢店主娘子!”
丽娘含笑谑道,“两位掌柜客气。既觉得好,就多喝两杯。一壶茶,不值什么,我还送得起。”
两位掌柜听得哈哈一笑,都道,“店主娘子爽利!”
那赵掌柜因方才鲁莽,有心要示好两分,便道,“喝了店主娘子的茶,我便讲件新奇诡异的事与娘子做个消遣。”
丽娘便索性也坐在一旁,听他细说。
“这事可不能随意往别处传,”那赵掌柜压低了嗓子,四处环顾一回才对二人悄声道,“上头按住不让宣扬,我也是与衙门里头的”顿了顿,到底没说是谁,“交好,才听来的。”说着在二人的惊异中掩下几分得意,“出了此门,我可什么也没说,你们二人也什么都不曾听过。”
二人叫他引了些兴头,只能由着他,点头应了。“自然自然。”
那人这才低声慢语地讲道:“前头几日,一个西北来的武官,听说还是个五品守备,来夏州公干。因想见识见识咱们夏口通商的繁荣景象,办完了公事,带了几十个随从,在夏口盘桓了几日。说是实在喜欢得狠,为了多留一两日,便舍了陆路,就在夏口上船北上。没曾想,那船开出去不过半日,竟是沉在汉江里头了。”
丽娘听了,心头直砰砰乱跳。
另一个掌柜却十分好奇,“哦?隐约是听得说沉了只大船,却不想是官船呐。”叹一口气,又摇头道,“如今倒没听说国库空虚得紧,如何那官船却造得如此经不得风浪?咱们夏口上下也没甚险滩恶水处哩。这可是怪了!”
赵掌柜扑哧笑一声,却道,“老弟,你倒是看到了症结。那船并不是官船。”
“咦?五品的守备还坐不了官船?论起来可比夏州的知州、通判大人都还大一级呢。再说上官来了,知州、通判大人还不好生伺候着?”
那赵掌柜冲他竖了拇指,“老弟问得好。”复又压低声息几乎不可闻,“那守备不肯呢,只要自己闲逛、自家雇船走呢。”顿了顿,才道,“我听说,他是看中咱们夏口物资丰盛,自要做个倒卖的生意,怕人知晓,这才坚持要自己雇船走。不想运道不好,连人带货都沉了。上头觉得这等事体不要叫人知道,便掩住没声张。”
“唉,利字头上一把刀呢!那守备······唉,也太贪心了些。命呢!”听的掌柜感叹一声,直摇头。
“可不是么!”丽娘勉强应和。
“堂堂个五品守备,没死在杀敌的边疆,却因私心私利死在汉江里头。这是打朝廷的脸面呢。可不能外说!”赵掌柜跟着一叹,将手里茶杯一放,“不早了,该赶路了。”
另一个人赶着叫算账,又谢丽娘的茶。
丽娘心浪大起,勉强送了他们走,就回房躺了。只觉额头敲鼓一般跳着疼,心里却将那赵掌柜的话来回思量了好几遍。益发肯定那人就是武昌业。武家是白城大户,家资丰厚,武昌业素来挥金如土,怎可能忽就要贩一船货去倒卖?
这——,丽娘忽想起那天正午时分,林觅自月亮门奔来,手里举着纸条,兴高采烈的。他说什么来着,当时?
“大哥,都妥了!连人带船都——”
丽娘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他,安排的。
丽娘闭着眼,心底却在一片苍茫过后,渐渐涌出丝欢喜。若是往日,她恐怕是怪他太过杀生,下手毒辣。只自己经了这一场事,才晓得其中利害。那武昌业总算不得是个善男信女,欺男霸女、毁家夺产的事情做得还少?如今这个结果,也算是天道昭昭罢。丽娘这样想着,自松了一口气,从今以后,她便能安心自在度日了!
歇息一阵,丽娘起身去照看马娘子。
马娘子如今已能坐起,有人扶着也勉强能够下床走动一小会,还是以静养长卧为主。
丽娘扶她在房里走了两个来回,见她额上沁汗,便劝她回床躺了。两个人又说些闲话。马娘子总不由自主往门口望,丽娘见了,笑道,“今日已是安哥儿上学第三日了,你怎的还放不下心。你放心,我嘱咐悦姐儿领着他上学下学,这孩子平日看着跳脱,做事情也还牢靠。如今还没到放心的时辰,你呀,先将眼珠儿落到屋里罢。再望下去,怕背上的伤都叫你给拉崩了。”
原来,等悦然去了学堂,丽娘见安哥儿一个人留在家里也是孤单,索性替他备了束脩,也送与先生教导去了。只是北樵镇男女学堂是分开的。安哥儿去的是给男孩子们读书的青松斋,是个老秀才做先生,口碑倒也不错。还好两处挨得近,每日悦然和宋记布铺的小娘子一起送了安哥儿去了青松斋,再拐个弯去自己学堂上学。下学再拐过来接了安哥儿一道回家。倒也十分便宜。
“姐姐快别说笑话,到时候说不得是拉崩了的还是笑崩了的了。”马娘子也回了句俏皮话,自收了眼靠在床头,将丽娘看定。
“这是怎的了?可是我脸上有甚脏东西?”丽娘叫她看得有些吃不准,抚着脸颊笑问。
“姐姐,多亏得你!”马娘子认真道,“安哥儿早该去学堂,是我,没有用,凑不出束脩——”
丽娘往床边坐了,拍着她的手,嗔道,“你这么说可是要羞臊你姐姐我呢!本就是我们连累你们母子——”
“姐姐快别这么说!”马娘子打断。
“那好!我不这么说,你也别似方才那样想!咱们就是嫡嫡亲亲的姐妹,谁也别计较那么多!”
“姐姐(妹妹)”两人彼此拉着手,都滚下泪来。
此时门帘子一拉,黄嬷嬷进来,“哟,这是怎么了,姐妹两人拉着手儿比谁哭得好看不成?——这倒是个稀奇景,我且来看看,谁哭得好看些?我就多疼她些儿。”
一时说得拉手对泣的两个人都笑起来,一面各自拿手帕抹了泪。丽娘更是笑谑回去:“嬷嬷只怕是疼别个还恐不够呢,哪顾得上疼我们。”
马娘子听得咬着手帕子暗笑,黄嬷嬷却是上来轻轻捶打了丽娘两下。却道,“岑先生来看脉呢。柴江海那头已经看了,叫马娘子准备准备呢。”原来,岑甫颇擅医创接骨,这二人伤患不好于外人知晓,只他亲自来把脉调方子。
马娘子知道这是怕她有不方便,特提请来告诉。正要问柴师傅的伤好得如何,不想丽娘却腾的立起来,风似的走了。将马娘子弄的一个怔愣,不知是何缘由。
“想是前头有什么事。她就是这个急脾气。你先躺着,我去请岑先生过来。”黄嬷嬷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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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儿以为发上来了,结果好像是电脑卡了。不好意思哦。今日的会尽快写完就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