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分铺
八字相合,婚姻大吉。这边议论刚收,那头岑甫又大张旗鼓的送了聘礼来请期。又是一阵热闹。黄嬷嬷充作女方长辈,许了期,吉日就在九月十二。临水镇都是升斗小民,也不觉这日子定得仓促,只道“恭喜”。
到了晚上,黄嬷嬷含喜带忧的拿了聘礼单子来与丽娘商议那嫁妆单子该怎么写。“丽娘,岑先生给的聘礼可是给得丰。咱们家就一个店,也没甚产业。家具也做不及,到时候甚都没有,可不好看呐。”
丽娘解了发,净了面,仍觉得身子是飘的。这些日子,她似乎都跟活在梦里一般。只问,“寻常小户人家嫁女儿可要备些什么?不过是箱柜床铺家具一套,四季鞋袜衣衫各一身、铺盖缎面几床罢了。咱们家具来不及备,再说他那里也都是新的,就只将衣衫被盖添置些好了。”
黄嬷嬷只摊着手,“这样好么?”
“难不成还得卖了房舍备嫁妆呢!”丽娘将她拉下坐了,“他若嫌弃没嫁妆收,我还不嫁了呢。”
好容易将她说通点了头,这可不能又改了主意。一时唬得黄嬷嬷反过来哄她,“岑先生可不是这样人。就依你说的,咱们好好备嫁就是。”
过没两日,岑甫乘着夜色落到后院里,将丽娘房的窗户叩得满院子响。却愣是除了丽娘,没人听得到似的,没一个人出来瞧。
秋意渐起,院子里的梧桐也开始落叶。因是初二,月色也不大好。两个人对立在院子里,却都觉得圆满得紧。相顾笑看半晌,才想起说正事。
“哼,”丽娘清了清嗓子,嗔道“如何翻墙敲窗的?叫邻里见了,可不笑话!可是有事?”
岑甫点头,“真有事呢。怕你不明白,赶着来说与你知道。”接着便将自己运作,拉了夏州通判顾秀峰认做她的舅舅,她便是顾秀峰离散江南的小妹的女孩儿。后日,那顾秀峰便要派家中仆妇过来送一份嫁妆与她。
丽娘睁了眼道,“怎能攀上本州长官?若叫人识破可如何是好?”
岑甫只笑,“有我呢,你放心罢。”
丽娘定定的看他,心底陡然多了份底气,只点头答应了。
“这几日没见你,好似瘦了。”岑甫说着便想凑近半步去拉她的手,丽娘忙退半步,甩帕子打他,一眼看向悦然尚未熄灯的屋子,啐道,“要死!孩子在跟前呢!”
岑甫只能顿了手脚,无奈的笑了笑,低声道,“还有十日,我等着。”
丽娘欢场中行过,却从未真个动过心。只听得这一句,便觉比那些******都要触动心魄。拿了帕子将火烧的脸遮了,催他,“快走罢。”
岑甫终握了握她的手,这才飞身出去。丽娘心头松一口气,却又好似空落落的。
却听门扇轻响,黄嬷嬷喜不自禁的自柴江海房里出来,“可是真的?通判大人充作娘家舅舅派人送嫁妆来?”一面口中念佛,一面自笑,“这可是大体面,我可不用愁了。”
正高兴着,身后又冒个头来,“通判大人是谁?怎的与我家论起舅舅来了?”却是散了辫子着一身薄中衣的悦然。
“哎哟,怎这般光伶伶的跑出来?天可是凉了!”两个女人都叫了起来,护着她回房安置。
悦然被塞进被里,还支起脑袋来问,“娘亲,你怎么不早认了那做通判的舅舅?咱们也好去夏州城里逛逛——”
话没完就叫黄嬷嬷复盖进被里去,一巴掌隔着被子拍在她的小屁股上,“大人事,你管哩!快睡觉!”一时灯灭,两个人拉了门出去。
因一时都睡不着,黄嬷嬷索性自拉着丽娘回自己房里说私房话。
“唉,我就说岑先生真心。如今看来,可是难得?”一时也不笑丽娘,只敛了眼眉认真道,“你嫁去临水村,我和你柴叔倒不好跟去——”
“嬷嬷,”丽娘不同意。
“你听我说。”黄嬷嬷拍了拍她的手,“一来你们新婚夫妻,自要相守,没的多些人在眼跟前打扰。你也用装羞臊,你不是那等没见识的人。自也明白,两个人各有脾性,若要长久,这刚开始的相处、立规矩摸脾气,正是要紧。再说岑先生年纪也不小了,你也当赶着调养身子,养下孩子要紧。”
一番肺腑之言,直说得丽娘红了眼圈,低头应了个“嗯。”
“二来,店里也需人看着。我和你柴叔也打算拣个日子,摆对儿香烛拜了成礼——”
“真的?”丽娘喜得几跳将起来。
黄嬷嬷究竟不大好意思的拿帕子掩口咳了一声,仍板正说道,“我们就住这里。悦姐儿要去学堂,也就留这里,和安哥儿也是个伴儿。”
“嬷嬷?”丽娘叫了起来,却被黄嬷嬷横了一眼,“方才说的话你忘了?你先去摸熟了,再接悦姐儿去。要我说,等生了哥儿,再接姐儿——”
“嬷嬷,我是将悦姐儿当做亲身一般!”丽娘打断,似还带了点而气性,“谁不让我们娘俩一处,谁自过活去!”
黄嬷嬷叹口气,“好好好,在一处,在一处。我不过是说让悦姐儿将这一季的学上完嘛。若孩子跟着住临水村,天气一天天冷了,且不说早晚接送不便,只孩子也跟着受冻受累不是?况且村里那些顽童又好捉弄人,寒天冻日的,出了个好歹,可怎么办?不若开了春,孩子也大些,再接了一处住。”
听到“村里顽童”几个字,思及前事及梦,丽娘心头担心,这才勉强应了。又说起霍掌柜尚未回来,她走了,黄嬷嬷并无帮手,便想起做得好菜的马娘子来。因她养伤养得久,针线生意早散了,一时也难再拉扯起来。不若索性请了来店里做个女掌勺,厨房事务都托她看管,黄嬷嬷一心只管店中经营,倒也便宜。
大事议定,才各自安歇。
第二日一早,丽娘和黄嬷嬷结伴去看马娘子,并将心意直陈。马娘子经这许多事,已将她们认作亲人,又想回报她连月来细心看顾之恩,也并不十分推却,只说技艺生疏,恐做不得掌勺。
丽娘心底一转,拍了手道,“不若将店分成三份,咱们各占一份,都称主家娘子便是,管什么‘掌勺’不‘掌勺’的。”又拉了二人的手,“我与嬷嬷情同母女,与妹妹已结为金兰,便都是一家人!”
二人听了都千般推却,丽娘却是万般不许。当下写了文书三份,就要小伙计去请宋娘子来做个见证。
黄嬷嬷见她坚持,便止了小伙计,笑道,“得了,就这么个小铺,还三个人分,拿出去没得叫人笑话。文书拿来,我们签字画押就是。”
丽娘这才作罢。又寻出先前马娘子与自己签写的租赁协约,将马娘子手里那张也要了,一并点火烧了个干净。这才高兴道,“从今往后,我可就是安哥儿的姨母了。嬷嬷也不叫了,只做我们长姐罢,长姐如母就是。”
三个女人各自整衣肃容地在院子里燃香焚烛,祭拜天地,结了金兰。自此以后,便都换了称呼。就是柴江海,都被女人叫了一声“大姐夫!”
不过黄秀姐(黄嬷嬷大名开始广泛启用了)私底下却斥了丽娘一顿,“嫁妆还没得到手呢,就将店铺分了。谁说的要留着店铺给咱悦姐儿招女婿呢?”
丽娘只是笑,“大姐,眼下不是不同了么。”
马娘子乱世里头自幼被人拐了,卖与人做使女,只有名没有姓。这马姓还是随了丈夫的。那做使女的名叫细草,却不甚好叫。是以两人都以“三妹”呼之。
再过一日,果然就来了一队赫赫扬扬的人马,三个体面仆妇指挥着十来个来个小子,将红绸装饰的三十六抬嫁妆堆满了丽娘的院子。丽娘也不敢怠慢,忙命厨下整治席面,请这些仆妇、小厮并车把式好好的用了饭。这才客客气气的送了走。
次后,也不用丽娘分辩。自有伶俐的人打听出这是夏州通判大人家的仆妇。通判大人给王娘子添妆,这通判大人与王娘子是何关系?不出几个时辰,又有消息灵通的听说通判大人先头遍寻江南,要找失散的妹子和外甥女。那么,那么,这王娘子这般年纪,这般形容,这般口音······可不就是通判大人的外甥女?怨不得······聪明慧黠的北樵镇人自咂摸着,一面感叹着王娘子的好运道,一面又不自觉的对这家外来户多了些许看重。
于是来店里道喜的、讨喜帖子的、送贺礼的都远远多出丽娘先前预料。
等到送妆铺房那日,又是请了宋娘子并临水村一个儿女双全的妇人一起主持。宋娘子当日下午回来寻黄秀姐说了好一会话,直说新房安排得齐整妥当。
等到婚礼当天,娘家中午送亲的宴席,直从预计的五桌增至十桌,店里摆不下,只好借了桌凳往街面上搭个棚子摆宴。好在黄秀姐和马娘子两个操持得当,才勉强应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