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儿梗了脖子坚持道,“反正都是我的缘故。姨母要教训,教训我就是了!”将马娘子气极,也喊就请家法。
悦然自觉是个姐姐,哪里能看着安哥儿挨打,便将他小胳膊一推,自挺胸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日宋铃儿跟着她娘回外家请了假,就是我单去接送安哥儿。安哥儿学堂有几个小子见了,心思不正,编排些怪话来戏谑。怎么说都不听,索性教训一顿,好叫他们长记性。”
“说什么怪话?”丽娘不解的问道。
“嗨,都是你成亲时动静太大闹的。那起小子就编排说什么‘大媳妇’‘小新郎’的。本也没什么,谁跟他们一般见识。只是今日去,瞧见他们竟欺负起安哥儿来,还砸了安哥儿的脸,我这才动的手。打完我还将人挨着送回家去,跟他们家的大人都讲明白了。嘿嘿,娘亲,你放心,肯定没人上门来骂街的。”
三个人听了,又叹又笑,又来看安哥儿的脸。
只安哥儿半羞半恼的看了悦然一眼,始终不说话。上药时,脸上疼得紧,也只忍着。
用过晚饭,丽娘包了几包吃食叫个小伙计挨着去那三个孩子家里致歉。只说孩子们不懂事,请宽宥些。那几家大人虽知道是自家孩子挑事,但毕竟自家孩子也挨了打,还叫打的人送回来说事故,心底到底闷着口气,只不好与小孩子计较。待接了小伙计递的礼,听了这番宽心客气的话,这才觉得好受些。只关了门,管教自家孩子,不许再惹事。
丽娘替悦然洗浴毕,也不放她回自己房里,只安排她在自己房里睡下,自己抚悦然一张俏丽的脸儿直出神。只觉得她不过一岔眼的功夫,这孩子怎的就长变了哩!
“这是做什么呢?摸着孩子脸舍不得放。仔细吃这丫头的亏哟。”黄秀姐关好外头院门,进来就瞧见丽娘抚着悦然的脸出神,不由得低声笑道。“上回,夜里下了一阵急雨,凉了起来。我怕她踢了被,就过去看看。那手还没挨着她身,哎呦呦,她一个翻身就将我手给钳住,倒吓了我一跳。柴江海说,这阵子悦丫头可是下了心在练功夫。”
丽娘勉强展了个笑,“大姐,我想将悦姐儿接到临水村去。”
黄秀姐脸上笑意一凝,“不是说好要等——”见丽娘神情不似说笑,也知她实在放心不下悦然,叹一息,“好歹,也等你们过了新婚的前头三个月罢。那家里虽没有其他人,但你两个也需好好相处一段才摸得透脾气不是?再说——”
“不必说了,”丽娘摆手,“我已定了心意,大姐。”说着又去看悦然,不觉流下泪来。
“我是怎样长大的,大姐自然晓得。那没有父母亲长依护的苦,我是一点儿都不能让她也尝着。悦姐儿自来懂事,自前头出了那武昌业的事,大姐,你就没察觉这孩子变了么?”
“唉,是不比原先傻淘。单看还不觉得,只她跟宋记布铺的小娘子一道儿,同是笑,就是觉得两个笑得不一样。人家是快活的,咱们家这个却怎么看都似眉间沉着些什么。”黄秀姐道。
“她这是心里害怕呢!”丽娘道,又拉着黄秀姐的手,“大姐,你看着她我是一万个放心。只是,这孩子在娘身边,和不在娘身边,是两个样子。家里又添了个仆妇帮手,悦姐儿过来,我照看得了。再说,彦才近来带的是小学生,悦姐儿也正好能跟着听课。学业也算不得荒废。”
“你跟岑先生商量过了?”(她们三个女人虽姐妹相称,孩子们也跟着换了称呼,但男人们那边究竟不好动,仍是用先头的称呼。)
丽娘笑,“他不会有异议。再说,他也是极喜欢悦姐儿的,说过好几回,问什么时候将悦姐儿接回去住。”
“唉,那也罢了。难我还拦着你们一家子团聚不成?”黄秀姐丢开丽娘拉着自己的手,“我去给悦姐儿收拾衣物去。”
丽娘起身也跟上去,“我也去。”说着将黄秀姐的肩一揽,“知道你舍不得悦姐儿,可谁让我是她娘亲,你只是大姨母来?”
“我就后悔,当日怎的没下车去,先将悦姐儿抱了!”黄秀姐嗔笑道。
“大姐想要孩子么,现在后悔也不晚,早点与我那准姐夫成亲,孩子不就有了么!”丽娘在她耳边小声笑道。
黄秀姐脸上飞红,啐道,“你这促狭鬼妮子!”
丽娘只嘻嘻笑,“若缺媒人,我倒能顶上。”
······
两人说笑着往悦然房里收拾东西不提。
第二日吃过早饭,悦然拉着安哥儿就要去学堂。丽娘叫住她,让店里一个小伙计先送安哥儿去学堂。再将悦然拉在怀里拥着,这才告诉众人,今日就要接孩子回临水村了。
悦然自然也高兴,却也还放心不下安哥儿,欢喜过后便微微蹙了眉头,有些问难,“那安哥儿可怎么办?那些小子见我不在,还不更欺负人了?”
丽娘拍了拍她的小肩头,却是对马娘子道,“三妹,安哥儿上下学就让店里的活计去接送。明日再与学里的先生备份礼,让他多看顾些。”
“这也还妥当。”黄秀娘点头道。
“不然,我这几日教几招擒拿手与哥儿,保管吃不了亏。”一旁的柴江海道。引得一众人都笑,觉得有些荒唐。只悦然拍着手,直赞是个好主意。“与其找帮手,不若自己努力强健。”复又沮丧道,“那去了临水村,我就不能跟着柴伯学新招式了。”
“你总是要来镇上的嘛,”柴江海道,“你来了,我就教你。回去好好练习就是了。”
正说笑着,外头一辆马车停了下来,霍掌柜穿一身极体面的隐竹叶纹的青灰色长缎直裰,从车厢里跳了下来。此番装扮陪着他那圆丰的身形,倒显出了几分喜庆来。
一众人忙迎上去。
一阵寒暄后,彼此落座。丽娘亲自替他斟茶,“瞧霍掌柜这神情,扬州一行想是得偿心愿了罢。”
“哈哈哈,虽费了番周折,终是上天眷顾,接回了我那可怜的妹子。”霍掌柜脸上的笑意更甚,一面谢茶,一面向丽娘拱拳道,“还没恭喜主家娘子觅得佳婿,失礼失礼。”
丽娘脸上一红,却也不好说“客气客气”。
“既知失礼,就赶着将那贺礼补了来罢。我们也就不与你多作计较了!”柴江海将霍掌柜拍得肩头一歪,笑道。
霍掌柜忍了疼,勉强笑应,“一定一定。”
“霍掌柜这是来商议店里的章程的罢,前头吵闹,不若到后头说话。”黄秀姐将柴江海横一眼。
霍掌柜从善如流,丽娘也觉事关店里经营,也当慎重些,便也立身起来将霍掌柜往后院请。又拉了悦然,让她回自己房里读书写字去。马娘子自带了人去买菜,黄秀姐则留在前头看店。各司其职,四散开去。
丽娘自将分铺的事情和目前店里安排都告知了霍掌柜。霍掌柜转念一想,马娘子善厨,黄秀姐周到细密善应酬,二人各管一处于这家酒肆也就够了,他这大掌柜倒是多余。于是便要作辞。丽娘哪里肯,只是苦留。霍掌柜更以为她这是看着旧日情面在照看自己,直道,自家也薄有产业,一家人也能安稳度日。丽娘苦留不住,只得将自己心底尚未思量好的主意吐露出来。
“我想着将酒肆再开一间来。”
听了这话,霍掌柜真顿住了脚,却是问,“在北樵镇?”
丽娘摇头,很有些不好意,“夏、夏州或者夏口。实在是没想好。”
“果真?”霍掌柜掉转了身,将个后背对着门口,也不打算就走了。一双手自搓了起来,熟知的,便晓得,他这是来了兴致。
丽娘忙点头,“想着将来,我们三个女人,哪里能只靠着这么一家小酒肆?自然是还要想办法的营建的。只仓促间没能思量好罢了。”想起家里那些银票,又道,“本钱,倒是现成的,待三两个月后,选好铺子,雇好人就能开业。霍掌柜,你若丢开手,可叫我们三个女人找哪个去?”
霍掌柜这才展眉笑了,“哎呀,没想到王娘子——啊,如今该叫岑娘子了,失礼失礼——有这等气魄。嘿,那霍某便不敢推辞了。”
“如此,可真是我等姐妹三人的福气。”丽娘笑。
霍掌柜笑,“那我先不在北樵镇租房赁屋了,每日过来便是。看看菜式,开酒肆说到底还得看掌勺的本事。”
丽娘忙称“劳烦”,想了想,究竟不着便将马娘子的手艺夸赞出来,只道,“这两****还得回临水村安排家事,也须时日与她们商议。不若,霍掌柜,再过三日,你再正式走马到任?”
霍掌柜自点头应了,这才告辞出去。在外头又与众人抱一回拳,这才上了马车,慢慢走了。
丽娘想着那本钱是岑甫给的,自然是要先得了他的应允,才好与姐妹们商议。于是打点行装,也不等用了午饭,就携着悦然,让柴江海驾车送她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