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往来
丽娘早去厨下泡了好茶,此时正好拿出来一一献上。三人见她形容举止不俗,衣着打扮又不似帮佣,脸上便带出些疑色。
黄嬷嬷起身将丽娘拉住,对三人笑道,“方才可是要寻店主娘子?这位就是!”
丽娘见不可推脱,便大方与三人见礼,“小妇人王丽娘给各位问安!”
三人听她如此自介,便知她是个独立门户的女子,心下既纳罕又有些佩服。一时倒有些愣住,倒是那白净面皮的十分自然周到的回了一礼,“见过王娘子。”
那粗壮汉子将眼在她二人脸上跑了个来回,直问道,“不知二位是······”说姐妹吧,真真不像;母女?两人顶多差十岁,不大可能。是以一时梗住,不知如何问好。
“二弟不可莽撞。”那白净面皮的阻止道,“我家二弟性子爽直,多欠考量,望二位莫怪。”
黄嬷嬷陪着笑了笑,并不打算言语。王丽娘见他举止温和有礼、不似歹人,三兄弟各具特性、都不同凡常,也有心结交一二,便笑道,“性子爽直可是难得的,这位大哥可不能小看了女人家,以为只见三尺灶台而不能识英雄。——我原是江南人,因时局动荡流落江北,多得嬷嬷照看扶持,彼此虽无血缘,却已胜似亲人了。如今在此安定下来,一家人过日子罢了。”
“妹子也是个爽利人呢!”那粗壮汉子听了,衷心赞道,转脸去问白净面皮的,“嘿嘿,大哥,你说呢?”
那白净面皮的笑了笑,起身道,“这半天还没自报家门,实在失礼得很。我等住在临水村,是结义的异姓兄弟。岑甫年长,为大兄。”又指着那粗壮汉子,“鲍柱,居次。”又指那青年,“林觅,为季。”
彼此又慎重见一回礼,才又坐下说话。不过是感慨这样安宁的日子难得,北樵镇一带民风淳朴物产富足的闲话。茶添一回,那岑甫就领头起身告辞。那桌上的谢礼推辞不过,王丽娘只得忙让小伙计将店里的炸好的花生包了三包给他们带回去,也算有来有回。
这边三兄弟因难得来趟镇上,各自都有些小事物要备办,就约定日落时分在镇西的北樵溪边碰头。沿溪而上不过五里,便是临水村了。
这天合该悦然倒霉,或者说幸运?谁知道呢!
她兴冲冲回家,却遍寻不到柴伯,后来小伙计才告诉说柴伯让老板娘子派去夏口取货,估计得过了晚饭才回得来。悦然一时也弄不准这是意外还是合谋,但终究心气难平,就大着胆子拎了件备换的衣服,一个人往河边去凫水去了。
北樵镇就一条河,当地人都叫北樵溪,是从北樵山流下来的,过了镇西头,又往南去,汇入汉水。在悦然的概念里头,溪水该是浅平见底的,而眼前的这明明是条碧波泛宽岸的河嘛,是以口中心里就概称其为河了。
到了河边,悦然直奔自己早瞄好的最佳凫水点。绕过一截临河人家种的藕花,又走过一截野生藕花芦苇多的水域,便是一架拱形可容小马车通行的石桥。过了石桥,河水便清透许多,底下也隐约可见是青石铺底,没甚淤泥水草,似乎也并不深,正适合凫水。
上次本打算与铃子下水探探,刚脱了鞋袜挽起裤腿往水里走了两三步,就叫那醉汉死命拉住,口里还一阵叫嚷,他自己却脚下踉跄滚进河里去。差点没把她们两个吓死。
悦然四处望了一回,还好,风静人空,无甚不妥。仗着自己上辈子好歹混过校游泳队,麻利的脱了外衣。悦然瞅了瞅自己平板的小身子,想了想,又肥着胆子将长裤脱了,身上就只剩一件盖得比较严实的肚兜和一条快到膝盖的短裤。就着煦暖的夕阳搓了搓四肢,活动了手脚,轻轻一跃,便进了水。
“噗咚”一声,整个皮肤都一紧,接着便是轻滑温热的触感带来一种久违的自在。悦然在水里快意扑通一阵,激起水花无数;接着便仰着面放松四肢,借助水的浮力,让身体静静漂浮。自己则透过细密的睫毛望着湛蓝渺远的天,任水波轻轻荡漾着掩过脸。
正惬意着,就听着河岸便传来几声急促闷响,接着“哗啦”一声巨大水响,水浪扑过来,悦然忙翻过身来伸了脖子想看究竟怎么了。不想一只巨大的手掌就往她这边伸来,悦然一惊,鱼似的窜开去。那人似乎不大会水,只在水里乱扑,一面仓惶嘶喊,“梅娘!梅娘!”
悦然一听这声音,顿时就认出这就是那日“醉汉”!悦然此时已连滚带爬的上了岸边,看着那人似乎有些神思迷乱,忍不住高声喊道,“哪里来的梅娘!就我一个人在这里!我都上岸了,你也快上来吧!”那人听了,在水里踉跄一下,一身衣衫早就湿透,默然半晌才慢慢折身上岸。悦然只见他一个背影,却也看得出他此时当是十分怅惘悲伤的,也就没说话,只抖开头发去拧水。
那人慢慢淌水上岸,见了她,跌身在她身旁坐了,轻叹道,“怎么是你?下学不回家,不怕家里人担心?”
悦然本不想理他,看他眉目垂哀,瘪了瘪嘴小声道,“没你捣乱,还能早些回呢!”又不好脱了湿透的内衣,只得将外衣直接往身上套。
青年默然,不再说话。
“三弟,这是怎么了?”身后响起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悦然扭头看过去,见一个三十来岁一身灰蓝圆领直裰的男人从桥头走了过来,眼底带着一丝疑惑,待走近,更添了几分关切担心。
青年摆了摆手,头却垂得更低,“没事,大哥。这小姑娘是王娘子的孩子,你送她家去罢。我在这里会齐二哥等你。”
“好,”来人竟也不多问,“你身上都湿了,我这包袱里有刚买的衫子,你自换了罢。”说着将手里包袱轻轻丢过去,却朝悦然招手,“小姑娘,敢不敢跟我走呐?”
悦然闪了闪眼睫,心知这就是所谓激将法,听他们口中提及娘亲,想来也当不是什么骗子,便起身揽了衣衫跟他去了。
那人牵了她的手,笑道,“胆子不小。可是偷跑出来凫水的?”
悦然将小脑袋一甩,飞起的发丝将一串小水滴落在那人衣襟上。“柴伯没有空,我就只好自己来了。”却又挑了小下巴问回去,“你这三弟可是见不得人凫水?每次都跑出来吓唬人。”
那人稍稍一愣,却是笑了出声,并不言语。
悦然瞧他勉强也算面目周正,颇有点气质,并不似山野中没见过世面的。衣着打扮也不算粗陋,又听他方才说自去买了衣衫,恐怕家里没有妇女替他操持?于是心下一喜,摆出可爱无比的模样开始套近乎。岑甫见她机灵可爱,便与她说起今日进城的缘由。
“岑甫?”悦然念叨着这个名字,“那你是不是得字子美?”
岑甫哑然而笑,心道,这小丫头倒懂得不少。只是见了那双乌溜溜的眼,不忍拒绝,便摇了摇头,“字彦才。”
“这么说,你很聪明?”悦然抬了小脸带些疑惑的看过去。
岑甫眼底掩不住吃惊,只忍住没问“你怎么就懂?”
但悦然还是看出来了,心头些微有些紧张,怕他瞧出什么来。忽而又想,他又能瞧出什么来?不外乎以为她聪慧些罢了,索性坦然的挺了小胸脯,道,“这算什么,我娘亲教得好呗。”眼见已经到店门口了,抽出自己的小手,跑到垆台前扬手指着外头的岑甫道,“娘,我回来了!他,送我回来的。”也不待王丽娘反应,往后院跑了。
王丽娘见她一身形容,就知道她自去凫水去了,正要责骂,却见岑甫静立在外头,忙换了笑意,上前道谢问询。
悦然躲在隔帘后头,听着两人都十分客气的问答,暗自高兴。不想屁股却让人轻轻一拍,“鬼丫头!”
悦然扭身猴在黄嬷嬷身上,撩开帘子让她瞅一眼,就拉着一起往后院走,“嬷嬷,你看着如何,般配不般配?”
在跨院恰看到正往杂物房搬货的柴伯,提高了三分嗓音,“嬷嬷我跟你说,前日隔壁的——”
“咳咳咳!”柴伯忽然爆发出一阵地动山摇的干咳。
“累了就该去歇歇,喝口水!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照顾自己么!”黄嬷嬷口中虽骂,还是自去端了凉茶递来。
乘着黄嬷嬷走开这空隙,悦然和柴伯彼此瞪了回眼。
“娘子突然寻我去夏口。”柴伯败下阵来,低声解释,“明日带你去凫水?”
悦然掉过头去不理。眼瞅着黄嬷嬷就要过来了,柴伯又凑了半步道,“学里休沐日,带你去夏口?”
悦然这才回过头来,接过黄嬷嬷手里的茶碗递到柴伯手里,“说定了!”这才亲亲热热挽着嬷嬷回后院,“前日隔壁的寡妇娘子夸你梳的这个盘髻好看,说哪天要过来跟你学呢!”
“她要过来就过来罢。——咦,怎么里头衫子都是湿的?你这丫头······”
“哎呀,嬷嬷,我下次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