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五十万两
“岑小姐,并不是我无礼,只是,事关重大。此事出我口入君耳,我才心安。至于岑小姐要告诉谁,跟谁商量,便不是我能管的事了。”
李霁晴请悦然坐下,自己立在一旁,垂手而立,执仆从礼。但说的话,却仍能窥察出其长于把控局面的强硬性格。
“既然这么重要。李小姐如何能信赖我呢?”悦然并不着急,反闲问一句。
李霁晴抬眼来看了看悦然,又垂目下去,“确实没想到岑小姐是这样的年轻!”顿了顿,直道:“我的事情想必岑小姐已经很清楚了。倾巢之下,侥幸得活,便要活出点样子来!这次请岑小姐来,一来是为报恩,二来,也是为了自己!”
她说得直白犀利,悦然霎时有了重回谈判桌,棋逢对手的感觉。
“那么,李小姐打算如何报恩?”
李霁晴慢慢抬起眼来,沉静的看着悦然的眼,轻声道:“这就要看岑小姐要什么了。”
悦然也凝视着她,在她脸上,一点儿都见不到家破人亡、沦落风尘的凄然,只是沉静。凝脂般的面庞,一片沉静,不卑不亢。但她看得出,那沉静背后,是对苦难命运的隐忍和决然不屈的抗争!
“以身相报如何?以命相报如何?以智、以力、以情相报如何?以倾国之利相报又是如何?”
李霁晴眼底闪过一丝儿光,但很快掩住了。“以身相报,不过是躯壳之报,供一时驱使;我想岑小姐大概是不会挑这种短暂无用的回报。以命相报么,还请岑小姐见谅,我一时意气之词。”
“嗯,也是。我不过救你身,倒也不是救命之恩,也须不得以命相报!”悦然浅笑。
李霁晴看了她一眼,“兰草尚未到此,一旦她到了,便会履行诺言,岑小姐便是她今生的主人了。”
悦然不置可否。
李霁晴心底纳罕这看着不多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竟是比一般成人都沉稳,要利诱她,恐怕有些难。心底犹自计量着,口中却道:“我私心是愿意以智、力、情来回报岑小姐的恩情的。”
“愿闻其详!”
李霁晴垂下眼来,声音确多了一丝隐微的急切。“家父自小将我作男孩子一般教养,霁晴不是自夸,论智谋、效力、才情绝不输人。若岑小姐有意在江南做生意,霁晴可效犬马之劳!”
悦然无声的笑了,这个李家小姐,有点意思。
“我做生意向来不急,也不大缺人手。李小姐还是自去好好活罢。我救你也是看着兰草苦求的面,也不曾想着要你回报。兰草跟着我,便就是回报了。你走罢!”
那李霁晴却是立着不动,脸上稍有些泛白,疏眉若远山含愁轻蹙。半晌,才道,“你、你不信我?”
悦然失笑,“你也不信我。——李小姐,说到底,你我是陌生人,不过偶然相逢,何谈信或是不信?!”
李霁晴泛白的脸慢慢涌出丝红潮来,眼底竟带了笑意,“好!岑小姐坦诚!我也就不好再藏着了!”说着自踱近悦然身旁两步,面容沉肃,“我想与岑小姐谈笔买卖,此事若成,便是倾国之利。”
悦然心底有些吃惊,面上却作无甚意趣状,闲笑道,“这就是‘报之以倾国之利’?那,李小姐,你从中又想得到什么呢?”
李霁晴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吐,“我要替我李家讨回血债!我也要活出个样来,让九泉之下的亲人放心!”
悦然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了几下,“海运图在你手里?”
李霁晴眼底有些掩不住的愕然,旋即一笑,“看来我找对合作人!”伸出一根纤长手指,点了点额,“不过不在手里,而是,在这里!”
“果然才智过人!”悦然不掩饰自己的吃惊和欣赏。
李霁晴却是语带伤感:“打小父亲就让我默背、默画,渐渐也就不觉得难了。本是游戏之乐,不曾想果真有用得上的一日。”
“开海运只有图可不成,人更重要。”悦然蹙眉,“海上天气瞬息万变,没有能辨识天象、熟悉航路的老手,根本不成!”
“李家出事后,海船上的舵工、碇工等多流散,许多被别有用心的人养了起来。可是,他们仍然不敢出海。说是没有航海图,其实更重要的是没有敢出海的火长!”李霁晴见悦然有些疑惑,解释一句,“火长,就是舟师。须由精于天文、地文航海技术富有航海经验的人担任。他们掌握着海船的航线航向。也只有他们才能保证海船能顺利安全抵达目的地。”
“李家海船上的火长都找不着了?”悦然有些奇怪。
李霁晴难得露了个明显笑意,“是别人都找不着。李家海船上的火长,都是李家历代家主自己带出来的。当年开海运的时候,第一个海船火长便是我太祖爷爷。后来一艘海船不够,才带了我太爷爷出海······”说着眼底的光黯了下去,“我爹爹、大哥、二哥都是最好的火长,他们带的海船无论遇到什么样的疾风恶浪都能安全回来。只是他们每次出海都稍易容而行,外头人认不出而已。”一时声气转厉,“那些人眼红海运的厚报,却又没有拿命去博的胆气!杀了我李家人,我看他们谁有本事出海!”
悦然待她气息平静些了,才问:“你的意思是说,你能做火长?!”
李霁晴扬起脸来,“父亲将我作男孩子养,我十三岁便开始跟着出海了。”眼底分明有了泪光,却又透着倔强与自豪!
悦然好不遮掩的激赏的看过去,口中却是泼着冷水:“可惜,没有海船!再说备办货物也需要大笔资金吧!”
李霁晴敛了敛眼底水光,再抬眼时,已是满目自信。“海船我来弄!货物嘛——”眼波一转,直视着悦然一双清灵灵的眸子,“就看岑小姐敢不敢投我一注了!”
悦然微微收了自己眼光,放柔些眼波,似笑非笑的迎着李霁晴看过来的双眼,似想要读透那双美目。半晌,才道:“我倒是愿意赌上一把。只可惜,手上的投注却不够大——”
李霁晴此时有些变了脸色,有些急切的伸出一个手掌,正反比了比。她早已是个死人,想要翻身,唯一能够借助的不过就是眼下这个似有些侠义胆气的小姑娘。
“并不太多!五十万两,够置办一船海外紧俏的货物就成。不出一年,我能赚一百五十万两回来!”
悦然眉目不动。心里实在响雷!海运贸易得利果然丰厚!只是,这买卖风险也够大!五十万两,她能拿得出么?颜楼的钱都让她调江南来定货了,顶多能再挪个一万两出来。五十万两,眼下对她来说,是个天文数!
“岑小姐怕我一去不回?”李霁晴见她不甚动心,心下一急,索性吐露了心底实情。“我一家横死,倘若我真是能够抛下一切只求身安的,如何谋划这些?!带着桂树不拘哪处也能安身下来,清静度日。可是,我李霁晴有仇不报,有恨不还,无颜面见九泉下的父亲!只是,仇人们非富即贵,只有海运商贸这条路,才可能十年之后让霁晴有那个实力!”说着竟是起身在悦然面前拜倒下去,“眼下看着有大风险,霁晴也不能保证一定能够平安回来。但也有七分把握能够成事!”
悦然要扶她起身,那李霁晴却坚持不肯起来,似求似劝,字字带血的道:“若岑小姐应下此事,我李霁晴愿意将海运图献上,并承诺终身为岑小姐驱使,一切经营所得分毫不取!只求十年后,借得小姐财力,痛报家仇就成!”
悦然的手僵了僵,也不去扶她了,沉吟道:“我不是不想应,手里确实没有钱!既然海运不怕别人占了去,莫不如你先赚两年银子,等咱凑齐了钱,再说此事!”
那李霁晴仍是僵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悦然将手一摊,“你若不信,就去问陈掌柜。”自己先出去将郭俊昌拉出来喝茶,让陈掌柜进里间去看看那李霁晴。
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两个人才从里间出来。
郭俊昌瞥了一眼几无茶色的茶盏,笑道:“哟,可算出来了!这茶都喝得没味了,肚子也喝空了,该去吃饭去了罢!”
陈掌柜忙拱手:“瞧,是我的不是,怠慢了,怠慢了!醉仙楼的酒席不错,我叫了两桌来,咱们先去看看?”说着拉了郭俊昌就走,乘空递给悦然一个眼风。
看着他们两个走远,悦然侧过脸去问李霁晴,“如何?有了计较没有?”
“江南进货的事情交给我,我若一年内能替小姐赚十万两,明年此时,小姐能不能答应我投五十万两让我跑趟海运?”李霁晴走近两步,低声说道。
悦然有些吃惊:“你可知道我在江南进货总共多少额度?”
“两万两白银!”
“就算你选的货源又好又便宜,在北周销售,也顶多两翻的利。十万两,你如何赚来?”
“两万两白银换成江南紧俏的北地参茸毛皮等物过江,立时分销出去,定能赚五千两银子。货款我上半年先结一半,留一万银子加那五千两,再倒次南货回去,再赚五千两。上半年,少说可以来回倒两趟,四船,就是两万两。下半年有了多出来的两万两,可以——”
“好了,你不用说了!”悦然摆了摆手,“你既然让陈掌柜点了头,我就让你试一试。倘若你真能一年内用两万两货款,净赚十万两回来,还不耽误出货,一年后,我凑五十万两来与你跑海运!”
“谢岑小姐!”李霁晴深福一礼。
“你是你抛头露脸出去做事——”
“从此,我便是夏口颜楼掌柜陈齐青!”说着意态潇洒的唱了个喏,整个人都阳刚骨立起来,若去了钗裙,添浓长眉,还真不好分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