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岑宅住了半个月,岑甫一家仍旧搬到先前买好的房舍里去了。
京中不比其他地方,真真是房少人多,林觅为了让三家人能住得近些,真没少费功夫。好容易在自己住的街巷一带寻到两处三进的院子,价格虽高,也都买了下来。一处宽敞的是给岑甫一家住的,另一处略窄些,是给鲍柱一家留着的。
岑老太爷知道岑甫一家要搬也别无他话,只点选了一家老家人,跟着他们一道搬进了新宅子。
这家人一共四口,夫妻两三十来岁,男人叫祝贵,女人就叫祝家的,夫妻两个管着门房和往内院递话的事。一个儿子十三了,些许认得几个字,倒能跟着岑甫做个小厮,岑甫给他起了个名叫端方。还有个小女儿才十岁,便在悦然的院子里做点零碎活计。原本就叫杏花,悦然也就这么唤她了。
一家子扫房归置的安顿下来,京都的第一场雪也就开始飘了。
悦然在自己屋里捏着两张信笺愣神。
哎,五十万两,她敢不敢投?
“小姐在想什么?仔细受了凉。”翠儿打起厚棉门帘进来,见悦然单穿一件家常的薄袄坐在离炭盆老远的一角出神,忙取一件镶兔毛的皮坎肩来与她穿上。
悦然回头来见是她,不免笑道,“不是说今日不进来了么?明日就是你的好日子,怎的还舍不得走?可是寻我来要嫁妆的?”
翠儿如今已是十七的大姑娘了,听了悦然这话,不免有些羞臊,跺脚道:“真是不识好人心!杏花还小,恐心里不记事,我不放心,才进来瞧瞧的!”一面又去将炭盆添些银炭,将火稍稍拨大些,“若我不来,一会可又该嚷头疼了!”
悦然将信笺收进一旁的小匣子里,过去将翠儿的手拉了,“好姐姐,你今日不来,我也是要去寻你的。我可还给你备着好东西呢。”
说着将翠儿按在凳子上坐了,自己去妆台上的首饰盒里取出个两寸大小的漆匣子。“我听娘亲说那家是岑家的老家人,没有什么怪脾气,那人也是极能干的,眼下虽是铺子里的二掌柜,日后必定也是能出头的。袁妈妈还亲去相看过,也极中意。”说着去晃了晃翠儿的肩,“想必翠儿姐姐也是满意的?”瞧着翠儿满面通红,眼底仍不免露出笑意,心里便知道她也是极满意这桩婚事的。
“这是我替姐姐备的点东西,还请姐姐不要嫌弃,好歹收着。”说着将匣子打开,递过去。
翠儿抬眼一瞧,见里头竟是一对儿金手镯,虽没甚精巧花样,可也瞧得出成色很好,分量也足,少说也能值百来两银子。忙推辞,“前儿太太已经给了赏钱——”
“太太给的是太太的,这个,是我给的。”悦然合上匣子,往翠儿怀里一塞,佯装生气道,“莫非翠儿姐姐觉得咱们主仆一场,没有这个情分!”
翠儿这才勉强拿了,也不顾悦然劝阻,愣是跪下给悦然磕了三个头。
“好了,好了。明日就要做新娘子了,可别弄花了额头。”悦然紧着将她扶起来,“赶紧回去吧,虽说是简办,却也有许多琐事。袁妈妈定然也有许多话要嘱咐你。”
翠儿立在门口恋恋不去,悦然推她一把,撩开门帘,送她出门,笑道,“日后成了掌柜娘子,也要记得常到这边来走动走动。有了什么难事,也只管回来说!”
翠儿含泪应了,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悦然看着翠儿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轻轻叹了口气,心里虽然舍不得,却也只能安慰自己,女孩子大了总归是要嫁人的。总不能因为自己私心,耽误人家青春。
翠儿这一出嫁,她这院子就该添人了。杏花太小,又不大识字,外头的事情一点儿都帮不上忙的。
悦然蹙了眉思量一回,对,不如就让留在夏口的兰草进京罢,虽然她也年纪不小了,可看她那意思是不愿嫁人的,先用两年罢。
在临窗的书桌上,悦然自墨了墨,提笔给夏口的陈掌柜写了封信,一则是叫兰草进京,一则是让他盘一盘帐,看看颜楼眼下能有多少余钱。
李霁晴一年用两万五千两的本钱果真赚了十六万两回来,她不好言而无信。她决定投五十万两与她跑海运,一方面叫李霁晴的商业才华折服,一方面却也惊骇于此人的坚韧心性。与其让其记恨,不若成其盟友。她自问断是不及李霁晴在商贸上的眼光独到,杀伐果决的。假使她此番不帮她,她也顶多多等那么两三年,他日也必成影响一方的大鳄。她做的是两国往来贸易,与其日后逢敌,不若今日结友。
心里有了取舍,下笔就快了几分。写完给陈掌柜的信,悦然将就着笔墨又分别给李霁晴回了封短信,大致告诉她恐怕五十万两凑不足,三十万两能有余。且瞧瞧她怎么办罢。
悦然带着一丝儿要瞧李霁晴心性的好奇,封好信,叫杏花来将信递到外院叫他哥哥送与林觅处,走馆驿快马送传。
悦然盘算着颜楼年底将货物都销了,暂不进货,可以余出十五万两出来。没有货来年也就没法做生意,就算将铺子盘出去,也顶多卖五万两。加上那十六万,也才三十六万两。唉!
除了海船、人工耗费,能用来带货的钱就不多了。货不多,跑一趟海运岂不是没甚赚头!她可还等着回本开店呢!
悦然扶着头,习惯性的将算盘打到了那几个小师兄身上。
“小姐,信递出去了。”杏花笑嘻嘻的进来禀报。
悦然招她过来,抓了几块酥糖给她,“杏花可是越来越能干了!你吃了糖,去跟厨房说,让备两腿子好羊肉,我明日要用。”
——
第二日下午,天昏沉沉的,过了未时便又飘起了雪花。悦然带着两个大瓦罐子,坐了车,往顾宏志等读书居处的备考学舍慢慢驶去。
京都里各处学院每到三年一次的大考之年都会专辟出房舍供那些外地来京的考生读书论文之用,才能充足的甚至还会请名师来讲学、甚至举行拟题应对一类的活动。乱世甫定,文教待兴,京都的书院山长都是有些远见的,一来借此宣扬自己书院的名头,二来也能笼络亲近些人才,倘若日后高中,怎么也算有些恩情。当然,茂才不是谁都能够考中的,书院也需柴米油盐的维系,都是要收取些费用的。不过是看书院的名声、学舍的条件,所需银两有高有低罢了。
顾宏志等寄宿的凤翔书院收费却是不高,不过却大有来头。是帝师辜济才所创,藏书丰厚,环境典雅,还网罗天下英才入院讲学,甚至还能请来朝中重臣开课讲学,资质十分雄厚。拣选入学的子弟十分严苛却也实在公平,若通不过考试,哪怕你是皇家子弟也会被拒之门外。
每到大比之年,听说几乎到了京城的秀才们都会往凤翔书院投文章,只盼选中了,能进去长一番本事。可是,这凤翔书院能辟出的学舍仅二十间,每间可住两人,不过接纳四十秀才罢了。有时,甚至宁可空着学舍,也不降低选纳标准。这些年,但凡能被选中纳入的,都中了茂才。是以秀才们私下里都将能选入凤翔书院学舍叫做“小中”。
这次难得的是顾宏志、何硕和安哥儿都被选中了。
悦然暗自一算,自他们入书院,也有七八日了,天气忽然寒凉下来,想必自己这红焖羊肉备得是极应景的。
因着天气变化,学舍外头停着好几辆车娇,大概都是来给送寒衣、吃食的。赶车的祝贵下去在门子那里报了名号,不多时便见何硕大步的接出来。
悦然让他抱着两瓦罐子闷羊肉,又让祝贵帮着抬一方小火炉,嘱咐这杏花坐在车里等着,自己提着三层的食盒跟着去了何硕和顾宏志二人居处的房舍。
安排好火炉,瓦罐上炉子热着,悦然拿了一角银子,吩咐祝贵领着杏花在外头就近寻个铺子吃些点心,一个时辰后再将车赶到门外接她。
祝贵刚走,顾宏志就回来了,一面掸了掸肩头几片薄雪,一面嗅了嗅鼻,“哟!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悦然将食盒里的几样冷盘摆上桌,招呼他们来坐,“天冷,闷了些羊肉,不知道你们吃得惯吃不惯。”
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是她亲做的。何硕一双眼已经亮了起来,搓着手道:“正该是吃羊肉的时候。往日都是吃烤的,红焖的也该不错罢!”
顾宏志径直去将瓦罐子揭开,一股白烟冲出来,他忙别过头去,眼角辣出点水光,叫道,“哎呀,好辣!好香!”
“我还带了面片子,一会倒进去一起煮了,那味道才好呢!”悦然笑,忍不住往门外望了一眼,“安哥儿怎的还没回来?这个时辰,不是都该回来用饭了?”
何硕似乎有些受惊的飞快的看向顾宏志,悦然侧着头,倒没发觉。
“哦,可能叫别人拉着一起论文,绊住了罢。这时候没回来,多半,是要在外头用了再回来了。”顾宏志道,“再说你也没事先说要来,他哪里知道呢!”
悦然笑了笑,见火炉上的瓦罐已经咕嘟咕嘟的开了,便招呼他们动筷。反正还有一瓦罐子呢。
热麻香软的红焖羊肉很快在三人的脑门上沁出薄汗,满室都是这种独特的肉香味儿。三人都除了大袄子,吃得满面通红。悦然将面皮子丢进瓦罐里闷着,期期艾艾的开了口。
“呃,我明年打算做笔大买卖,不知师兄们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