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买卖
在齐璟走了三个月里,悦然都留心着朝堂和西北军中的消息。不见分毫的异常,这才放了心。看来,齐璟是平安回到了西北。
西北军多时太上皇的老部卒,先太子齐宁寇经营多年,新帝顾及太上皇,尚未将手伸过去。齐璟如今的身份在那里虽不复往日显赫,也还能保个平安。
太上皇戎马一生,到了暮年倒吃了儿子的亏,想必心头那口气是不会这么容易顺下去。齐璟这个时候潜入上京,绝非一时冲动,定然是有定要见得人、定要说的话。
看来“天佑新帝”这样的话,未免说得太早。
刚过完年,宗太后便宣了河东大族柳家的嫡支的两个女孩进宫陪伴。二月初便宣了旨意,那两个女孩子一个成了皇后,另一个则赐封为王妃,配给了齐宁塞的三弟,襄王齐宁宰。
一时,已然有些没落的河东柳氏俨然成了新贵,风光无限。
不过在悦然看来,这桩宗太后一手促成的婚事,新帝当并不满意。
河东柳氏曾经的显赫早已不在,空有声名而已,非但帮不上新帝的忙,还要靠新帝的赏赐看顾来维护排场体面。河东柳氏族人甚广,如今渐渐没落,猛然又遇了富贵,族内利益之争尚不可少,更何况一些不成器的子弟家人四处打着帝后、王妃母家的幌子横行霸道呢。到时候,天福帝辛苦经营的好名声,多少都要被拖累。
如今粮铺里没什么事,悦然还是每日都来铺子里呆那么半日。
“大小姐,南边小陈掌柜的信。”兰草轻叩了门,递上封信来。
悦然接过信,细读了起来。眉目间神色未有波动,只唇角边渐渐挂出点笑意来。
四月李霁晴又要出海。她只要悦然在秋天的时候全力收购夏州、湖州等邻近南唐一带州郡的余粮。并多备粮仓。从南唐来的粮食应是去年的两倍甚至更多。
她,这是要出手了!
悦然心底不由得佩服起那个声色不动却又手段凌厉、恩怨分明的女子来。
南唐虽是鱼米之乡,但大量粮食入了北周,倘若稍有差池,偶有旱涝,定然会出现粮荒。到时候纵然是九五之尊,也无可奈何。谁拿得出粮,定得了国本,谁就能说话。李家冤屈得雪,便指日可待了。
悦然提笔给夏口颜楼的老陈掌柜写了封信,让他带着十万银钱,几个可靠人手来上京,筹备开家颜楼上京分号。
几十艘船的粮食太过打眼,不若用些丝绸布料、胭脂水粉等作个幌子。再说她也早想要在上京开家颜楼分号了,不能只帮着别人赚银子,反荒疏了自己生意罢。蔚哥儿一天天大了,她怎么也得给他赚足老婆本吧。
日升月落,转眼就是这年冬天。李霁晴海运回来,又来了上京。
“又长个子了!”打量着和自己一般高,也一身男装的悦然,李霁晴笑了笑,像男子那般拍了拍她的肩头。
悦然摸了摸鼻尖,陪着笑了笑,“我自己倒不觉得。整日里在外头跑,还觉得腿不够长呢!”
李霁晴拉她坐下,兰草和桂树上了茶,自退至门外候着。
“倒是我累了你。若不是我,你安安闲闲的做个闺阁小姐,如今倒也该议亲了。”李霁晴替二人倒了茶,“十六了?”
悦然顿了顿,“呃,满了十六,该算十七了。”
“是该议亲了。家中可有提?”李霁晴倒是一副兄长关怀的模样。
悦然有些不自在的啜了口茶,她自是觉得自己还小,平日忙,也没思量这事。听她这么一问,自己也疑惑起来,为何爹爹和娘亲这两年绝口不提自己的婚事呢!师兄们成的成亲、定的定亲,白念慈姐姐和宋铃儿也都出嫁了,爹爹、娘亲为何不提自己的婚事?
悦然不觉眉头轻蹙,思量得凝住了神。
“怎么,是定了不合意的婚事?”李霁晴瞧她这个模样,问道。
“呃,那、那倒不是。”悦然回过神来,“姐姐的婚事呢?可是要定了?”
李霁晴乜斜了眼看过来,似笑非笑的模样。
看得悦然有些吃不住,问,“怎的了?”
“悦然真的觉得我这样的人,也该去成亲,相夫教子么?”
“为什么不能!”悦然瞪眼。真诚而迷惑的表情,倒叫李霁晴愣了一下。
悦然这才想起当初是从哪里将她卖回来的,也有些尴尬。她知道南唐的风俗较之北周来说要保守许多,许多人家都很看重女子的贞洁。
看着李霁晴眼底的一丝黯然,悦然心下定了定,低声问道:“姐姐这是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嫁了?是觉得这世上的男子都配不上自己么?”
一句话逗得李霁晴哭笑不得,心底却是宽慰许多。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么?”
悦然笑了笑,“我倒觉得这世上一定有那样的一个男子,他能读懂姐姐的心思,心疼姐姐的辛苦;也能够替姐姐分忧负重,用自己的肩膀给姐姐一世安好。也只有这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姐姐。”
李霁晴不可察的叹了口气,摇头道,“我哪里有你说的那样好。那样好的男子——”
“姐姐没逢着?!”悦然自袖中掏出封信晃道,“姐姐人还未到上京,可就有人快马加鞭的送信来,让我务必好好看顾着姐姐呢。”
乘着李霁晴愣神的一瞬,悦然便抽了信出来念。
“······海上风雨,恐她关节寒气已重。未及调养,又至北地,一路苦寒甚为辛苦。师妹预备些药酒、药料,劝她敷用。切记、切记!——”
没等念完,信就叫李霁晴含羞带恼的扯了去,一掌拍在桌子上,“这个人!”似恨得咬牙切齿的。
悦然怯怯的劝“我郭师兄挺——”
话没说完,李霁晴便甩了袖子夺门而去。
悦然见桌上,只两盏温茶,嘴角噙了笑,追着后头喊,“药酒、药料我叫兰草给你送去!”
因为还未来及说正经事,李霁晴也不再见悦然,只叫桂树送了封信来。只说明年秋收前定然要将仓库里的粮食都卖出去,空出仓来。
悦然便知道,重头戏明年秋天才开演,今年不过是次演习。
南唐富庶,偶或一年灾荒,也勉强能够应对过去。但若前一年余粮都卖了,仓库里的粮食都拿出来填补荒年了,第二年,才真的是难熬。
可是,这么多的粮食,她要往哪里卖去?
悦然愁苦着直到快过年,还没个招数。以至于上京颜楼的好经营都让她欢喜不起来。
恰逢何硕来拜年,拉着她说体己话。
“小师妹,咱颜楼现在在上京城里的名声可盛了!”何硕搓着手,干笑着道。
“说吧,你又看上什么,要拿去讨好我未来嫂子了!”悦然心里跟明镜似的。
“我在珍宝斋瞧中了块玉屏风,嘿嘿,还差——”说着比了两个手指头出来,“一、一万两,能不能先分、分点红——”看着悦然有些儿愤怒的眼神,何硕忙道,“我也不让你白点头。你不是愁卖粮么?我有办法!”
悦然挑眉,“北边今年的军粮不是已经送过去了么!”
何硕一脸得意,“你师兄路子广着呢!除了北边,可还有别的地方要呢!”
悦然脸上不由得换了肃色,将他从前头花厅拽到自己院子里,让兰草守在外头。
能吃下这么多粮食的,只能是军队。可是北周主要的五处驻军各有其关系,购粮也自有固定门路。若是哪里突然要这么多粮,可就不知道要牵扯出什么样的事情来了。
“小师妹,你、你这是?”何硕揉了揉不提防被悦然拽疼的手腕,“非要到这里来说话。回头师母知道了,又好几个月不要我上门了。”
“这么多粮食,谁吃得下?”悦然声色俱厉起来。
何硕愣了愣,自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温茶,“你怕什么!你只管出粮收钱就是!如今河东柳氏闹出许多事来,御史的折子都快淹了御案了,今上可没有精神来管这等小事。——不过,过了这阵,就不好说了。别说师兄没帮你哦。”
“你不说清楚,我宁愿那粮烂在仓里,也不卖!”悦然脸上显出少有的厉色。
何硕放了茶盏,蹙眉嘀咕,“你怎么还是这般硬脾气!”招手让悦然附耳过来。
“什么?西北在和匈奴人做买卖?”悦然不由得低呼出声
“别嚷嚷!”何硕少有的严肃起来,“人绝对靠得住。我爹与老安王爷是过命的交情,知道我能弄粮,便派了心腹来联系。今上碍于太上皇,不过问西北军。前太子的血脉保住了,可西北军的军饷这两年都没能领齐过。若是不跟匈奴做些买卖,哪里养得活那么些兵!”
“老安王爷?”悦然心底寻思一回,问道,“安王府的小王爷,你认识不?”
何硕仔细看了她两眼,“你从哪里打听来的?”轻轻蹙了眉道,“你可别动什么心思。”
悦然愕然,“我不过问问,能动什么心思。”
何硕又看她好几眼,觉得不似作假,这才放了心,少不得稍许解释道:“那位小王爷如今风评正好,新帝存心拉拢,似乎要给他指婚。只他这两年都在西北,未回朝陛见,这事才没成。不过,这小子有些来路不明。我打小就在安王府走动,他家几个儿子都早死在战场上了,怎又冒出个儿子来!又护在西北不让见人!说是怕早夭放在外头养大的,只怕是有蹊跷!”
悦然也是疑惑,却是不知前情,也只能放到一边。只道,“若真是这样,这买卖倒是可做。不过,我要亲见一见来人。”
何硕思量了会,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