盏茶功夫,二人复又来到十三朵郡城门下,暗沉的天幕,冷意渐起,飘散在空中的花香更清馥冷傲了几分,比百日多出些许心旷神怡,如果没有如此热闹的灯火喧嚣的话。
进了城,出示悦天腰牌,二人畅通无阻,只见一路上不停的有人在街道巷口搜寻,挨家挨户的敲门询问,难得的是夜半火把还能秩序井然,没有哪家住户惊慌,没有哪个搜查者大声呵斥,紧张中却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
虞戏含笑看了陈风一眼,看她一脸平静,眼睛在四处巡视,没有慌乱不安,反倒是一丝丝细致入微的审视,和淡淡的担忧。
她在担忧谁?
陈风驱马穿过层层街巷,来到一间府邸前,虞戏看到这家人竟然还在办丧事,尽管情报精密如他也有些不解其意。
白色笼罩中,隐约看见门前府邸上阔大的牌匾上掩映着“梅府”二字。
虞戏联想前些时日事件,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是已经过世,死在燕人暗杀下的十七商会的第十一商会主,梅和文的府邸。
他知道陈风与此人有些亲厚,但并不知道到这个程度。
却说陈风这边虽然出门对着段锦说的是段忘恩负义大逆不道的话,但是答应人的事还是会做,例如回到梅府,主持丧事,照看令笑和吾则两个七八岁的孩子。
二人刚到门前,尚未叫门,府门却吱呀一声,自己慢慢的打开了,露出里面黑洞洞的没有点灯的院子和正对着的正厅,透着些许诡异。
虞戏眉头微皱,不知道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祥的气息。
陈风却没有任何顾虑,像是回到自己家一般,毫不迟疑的进去,虞戏跟在后面,始终十分警惕。
进了院子,终于有了一点豆大的灯光,孤零零的掩在回廊后面,发着淡黄色的光,看着像是在水中一般,模糊而不真切。
虞戏刚要阻止,陈风急忙小跑过去,蹲下,拉起那个小小的黑影轻抚,语气是他从未听过也从未想象过的温柔,她说:“令笑,怎么就你一个人?其他人呢?吾则呢?”
她没有问这个孩子有没有受到惊吓,而是直接问此间情况,不是她粗心或者是不关心,而是她太了解这个孩子而没有关心的必要。
并且在一进城的时候她就知道她最担心的两个小鬼没有半点问题,因为现在正在城内大肆搜寻燕人刺杀者的那些纪律严明的人马不是出自别人手下,也不是出自她悦天手下,而是出自这个今年将将慢八岁的孩子的命令。
梅和文只是个和气温文的普通商人,能财通四方,却始终没有大作为,但是他的这个长女梅令笑却不一般,假如说世上真有生而知之者,那一定不是陈风这个穿越者,而是她。
过度的聪敏早慧,近乎妖魅,让人心生畏惧。
只有陈风敢接手他这一对儿女,梅和文死去不过一旬,梅令笑已经可以把家族里的人手用的如臂指使了,假如不看她那掩藏在黑暗中的粉团团的小脸,这样阴冷的孩子确实会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虞戏有一瞬间犹豫不想让陈风靠近她,但是她也只是像个普通娃娃一样扑在陈风怀里,抱住她,蹭蹭头,用糯甜幼柔的童声小声呢喃抱怨着自己的辛苦和害怕。
“真讨厌,什么都推给我,你就不声不响的跑了,我可担心了。”
“那些人可不好找了,找不到你不能怨我。”
“吾则睡了,娘睡了,府里的人都派出去了,留那群废物在这里也不顶用。”
“你这么晚才回来,还带着旁的人,他是谁呀,也要住咱家么。”
“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样了,坏姐姐,坏姐姐。”
陈风显然对小孩子撒娇没有什么很好的应对方法,并不像对生意那么精明算计,显得有些手无足措的拍了拍孩子,那孩子借机把她抱得更紧了些,整个人都埋到她怀里,陈风便有些难过怜惜的把孩子搂的更紧了些,连声安慰道歉。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太突然了,我都没准备差点叫人给杀了,还是那位公子救了我,你莫担心,不是坏人啊,莫担心。”
陈风说着把令笑抱起来,有些吃力的转身对虞戏笑笑说:“这是梅先生的长女,梅令笑。”
虞戏永远笑意温然中不动声色的谋算着什么,比如现在,他看令笑,就注意到了那个孩子抬眼偷觑自己的眼神中看上去怕生实际上的冷漠和厌恶,甚至在虞戏这样的阴谋家看来,很可能是怨毒。
这实在是没理由,他自认跟这个孩子实在是不光没什么直接关系,连简介关系都没有,这么天然的厌恶,哪儿来的?
虞戏很应景的点了一下头,脸上露出了算是长辈的笑容,陈风轻拍梅令笑道:“这是虞大人,安西州牧,你以后也要打交道的大人物哦。”
虞戏温和回道:“不要叫什么大人了,我表字兰若,若不嫌弃,直接唤吧,要不平白的多了疏离。”
看上去是在叮嘱梅令笑,实际上却是在对着陈风说,陈风只顾得照顾梅令笑的情绪了,没有在意那么多,却也不想,就算虞戏发话,能让一个孩子对他这样身份的人直呼其名吗?
她没听懂,却不代表所有人都没听懂,果不其然,虞戏又在这个孩子的表情里感受到更深的冷意。
可孩子毕竟是孩子,陈风一回来所有的事就是由她来安排,便是不愿,也没法阻止二人一起在梅府住下了。
送走了梅令笑,聪明人虞戏很明智的没提那个孩子的不对劲之处,因为他看出陈风这样的冷心人儿,竟是真疼那个孩子,直到抱着温言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去的。
剩下的由陈风亲自领虞戏到他的住处,因为夜晚天冷,陈风想着尽尽地主之谊的开始给虞戏生炭炉,府里的下人都被打发出去了,只能由她亲自动手了。
虞戏很不男人在旁边抄手看着陈风忙上忙下,明明是在寒风料峭的夜里,却渐渐地鼻尖冒起了汗珠,脸色也有些发红,一看就是不常干体力活的,搬个煤都能累成这样。
看了半晌,眼见一株火苗腾地燃起,橘黄色的火焰映的少女总是冷清没有焦距的眼睛也温暖了起来,虞戏很自然的问了句:“阿风,今晚留我这儿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