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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 深监遗恨

无尘居中,片刻静默。尉迟镇看向薛逢,道:“我不管你跟太子之间是何恩怨,不论如何,你不该把无艳牵扯进内,她虽有慈航殿护身,但性子天真烂漫,对万事毫无防备之心,何况也因她是慈航殿出身,树大招风,难免有人暗中虎视眈眈,对她而言,京城就宛如凶险遍布的丛林,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

薛逢已经平定气息,此刻微微垂头,不知是否在听。

尉迟镇继续说道:“如你所说,此刻她人在宫中?薛公子既然有法子送她入宫,那可有法子让她全身而退?”

薛逢道:“我明白尉迟将军的意思,可正如你所说,朝廷便是浑浊乱流,宫内更是乱流交汇的中心,我只想达成我的意愿罢了,当初并没考虑过小丫头的安危。”

尉迟镇双眸一暗:“好个冷心冷面的人。她一心为你着想,你却总为了自己私欲而让她置身险境……此事是无艳意愿,故而我不会为难你。但是薛公子,以后我绝不会让无艳再亲近你,也绝不会让她再被你所欺,你且记得我这句话。”

尉迟镇说完之后,转身便欲离开。

薛逢扭头看着他坚毅背影,忽地唤道:“尉迟镇。”

尉迟镇脚步微微停下:“有何指教。”

薛逢道:“为什么对小丫头这样好,不要告诉我,你对她动了心、不在意她的容貌之类的假话,我是不会相信的。”

尉迟镇双眸一眨,道:“薛公子这话,也有人同样这般问过我,你想知道那人是谁吗?”

薛逢眉头一皱:“嗯?”

尉迟镇负手而立,身形如渊渟岳峙,淡淡道:“东平王也这样问过我。薛公子你不觉得古怪么?为什么你跟东平王都要为了无艳之事而追问我之真心,你们,表面上口口声声说无艳容颜丑陋,说她不堪配我,说我看不上她,实则究竟为何?为什么要如此看重这个问题?莫非你们心中……也为了小丫头而担心吗?又或者,是不想看小丫头身边有人缠着?”

薛逢眸色微变,道:“哈,我不过随口问问罢了,尉迟大人这样,莫非是因情人眼里出西施,自己看上那丫头,就以为别人也会跟你争抢么?”

尉迟镇道:“我倒是并没有这样想过,却反而是薛公子你自己说了出来,莫非这正是薛公子的本意吗?”

薛逢皱起双眉,尉迟镇最后看他一眼,转身而行。

薛逢提高声音道:“那你现在又想如何?去救人?”

尉迟镇道:“我在京中自不像是薛公子这般长袖善舞,但却更不似薛公子一般坐视不理。”

薛逢道:“别忘了,你不过是个地方守将,敢在京中造次,便是找死。”

尉迟镇道:“那就试试看罢。”

尉迟镇迈步欲走之时,却又停下,目光看向屏风之侧,黑暗中,有道影子若隐若现,不留意的话绝看不到,那人平常打扮,面容瘦削,并不出色,正是薛逢那近身的仆人。

尉迟镇冷笑道:“薛公子之前说不许外人入内,恐怕也只是支开我的说辞?”

薛逢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也看到那仆人,便道:“我的确想支开你,但是此处也的确不许外人入内,尤其是男人。”

尉迟镇道:“那这位大概不算在内?”

薛逢道:“不错,他是个阉人。”

尉迟镇想来想去,没想到这一点。看那侍从站在墙角,如木雕泥塑,一动不动,他便只淡哼了声,出门而去。

屋内,薛逢看向仆从:“为何这么快回来,事情办妥了?”

仆从道:“如您交代,三殿下接手了。”

薛逢叹了声,不再言语。

仆从察言观色,小心问道:“公子不放心么?”

薛逢轻轻一笑:“我现在不知道,究竟该不放心谁,是他……还是她?或者……”

仆从自然不懂,却也不敢再问,虽不敢问,但却隐隐觉得,薛逢如此,必然跟方才的尉迟镇脱不了干系。

仆从便道:“公子还是把碧游青鸾叫来伺候为好,若是方才那人意图不轨,小人又不在公子身边……”

薛逢道:“你说的不错,你去吧,把她们两人叫来,你……就回府去吧。”

仆从迟疑,薛逢见他不动,便又道:“不必忌讳,他问什么,你就照实说便是了。”

仆从面上仍是犹豫之色,默默低头道:“小人告退。”

仆从离开之后,薛逢独自一人坐在屏风之后,望着面前那一地碎裂的水晶,烛光下琳琅满目,竟比完整时候更璀璨夺目。

薛逢一笑,喃喃道:“真是古怪,像他这样的人,居然会为了那小丫头……被人如此着急地护着,究竟是什么感觉呢,只不过,他一片心意,那丫头估计也是不知道的吧。”

门被打破,冷风从湖上袭来,阵阵吹拂。薛逢身子微微瑟缩,抬手握了握臂膀,摇曳的烛光中,忽地浮现那双晶莹清澈的双眸,薛逢微微怔然。

湖面长廊上,两道窈窕身影极快靠近,侍婢碧游跟青鸾两人联袂而至,见水晶门碎裂,薛逢独自静坐,两人即刻分开行动,一个去取外裳给他披了,一个忙去挑炉煮茶给他暖身。

薛逢望着两个丫鬟忙成一团,心中却恍恍惚惚想道:“她们……又是不是真心实意,一心为我着想的?”

皇宫,将近子时,本该万籁俱寂的宫阙,却起了一阵奇异波澜。

无艳望着帘幕背后走出来的女子,却见她一身华服,雍容高贵,气势逼人。

榻上的李世元道:“皇后,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无艳看看李世元,又看看新到的皇后,这才明白过来,心道:“原来我还是见到了皇帝,这一定就是皇宫了,怪不得薛逢不肯告诉我要看病的是谁,我之前已经跟东平王说过了不会为皇帝看病的,他是怕我不答应才故意隐瞒。”

皇后向着李世元行礼道:“参见皇上,臣妾听说有人夤夜进宫,不知所为何图,实在不放心,就来看看了,没想到竟听到这样大逆不道的话。皇上,这女子是谁?为何竟任凭她在此妖言惑众,依臣妾之间,速速把她推出去斩了是正经!”

无艳瞪圆眼睛,心道:“实在可怕,我怎么知道这位大叔是皇帝,皇后更是一见我就左一个要杀右一个要杀,我还是及早离开这里为妙。”

李世元正沉吟中,无艳道:“大叔……不对,是皇上,我不知道你是皇上,之前多有得罪啦,我说的话你就当没听过好了,我还有事,你让他们送我出皇宫好么?”

李世元惊愕地看向无艳,望着她认真神色,嘴角却勾起一抹无奈淡笑。

皇后却惊怒交加:“好无礼荒唐,这是在胡说什么!”

无艳见她逼视地看过来,她却并不害怕,道:“我并未妖言惑众,所说的都是实话,哪里就至于要斩了我?何况我现下也不看了,你们送我走吧。”

皇后气得色变,正欲咆哮,李世元才道:“稍安勿躁,皇后,这是慈航殿的弟子。”

皇后一听,面上愠怒之色才敛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表情,又惊又疑地看向无艳:“慈航殿的?”

无艳索性不理两人,只走向李庆瑞,道:“二王爷,劳烦你送我回去吧。”

李庆瑞面色有些尴尬,皇后微皱眉头,看向李庆瑞:“瑞阳王,此事是你的主意吗?”

李庆瑞低头道:“回娘娘,儿臣也是受人所托。”

皇后正欲再问,李世元道:“不必问了,是朕的主意,听闻慈航殿的弟子来到京中,就想要一见,朕实在是烦了总是躺在榻上不死不活的。”

皇后惊道:“皇上,你这是什么话,怎么可以如此咒自己?谁没有个小病小灾的,何况咱们御医院里,不也有一位太医出身慈航殿么?莫非皇上信不过他?”

无艳知道她说的必然就是何靖了,便道:“阿靖很是能干。何况皇上也没什么病,若说有病,便是‘老’罢了。”

一个确确实实地“老”字,惹得帝后两个双双色变。

李世元肩头一颓,伸手捂住胸口,身子略微有些发抖。

旁侧的李庆瑞见势不妙,忙咳嗽了声:“既然无艳姑娘已经诊过了,就让儿臣送她离开吧了。”

无艳正有此意:“好啊,快带我离开这里。”

皇后脸色有些扭曲,见状便道:“皇上,这口没遮拦的小丫头……亏得你还信她……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心绞痛又犯了?来人,快把金丹给皇上取来。”

李世元神色黯然,垂头道:“不用了……”

“还是吃一颗吧,”皇后安抚了李世元,复瞪向无艳:“定是这丫头胡说,让皇上不悦而如此了,若非是慈航殿的人,必然是要立刻斩了!”

无艳听到“心绞痛”三字,本想上前给李世元再看看,然而见皇后很是凶恶,无艳便冲皇后做了个鬼脸,又对李世元道:“大叔……呃,皇帝大叔,你好好保重身子,我回去啦。”

李世元见她一派烂漫,便苦笑道:“你去吧……”

李庆瑞正要领着无艳往外而去,外间有宫女捧着金丹进来,低头匆匆自无艳身边掠过,无艳目光一瞥,看向盘中那枚“金丹”,鼻头一嗅,眸中流露出疑惑之色。

出了内廷,眼见外头渐渐露出月色痕迹,无艳想到出了宫就能见到尉迟镇了,心中放松而欢喜。

行走间,前头瑞阳王李庆瑞便轻声问道:“无艳姑娘,我父皇的身体真的没别的病症么?”

无艳道:“我看是如此的。”

李庆瑞道:“这样我便放心了,也不枉我冒着风险,带你去面圣了……对了,无艳姑娘,方才你怎可在皇上面前说那些话?”

无艳本想问他怎么个冒着风险了,听他问,便道:“什么话?”

李庆瑞转头看她,却见她面色懵懂,李庆瑞笑了笑,道:“没什么……”

两人往前而行,却见前头大殿的门扇敞开,淡淡月色从外头蔓延进来,无艳望着一地银白,眼前却掠过那枚“金丹”……无艳摇了摇头,试图把那个影子从脑中晃去。

李庆瑞迈步出了殿门,无艳慢慢地跟着走了出来,夜风微凉,吹得人精神一振。

李庆瑞道:“无艳姑娘,你方才说你还有事,不知是何事?”

无艳道:“啊……是……”鼻端千百种味道退却,又有一种涌上来,无艳停了脚步,“不太对啊……”

李庆瑞回头,见无艳停了不走,便道:“无艳姑娘,怎么了?”

无艳皱眉,眼中流露回忆之色,喃喃道:“那金丹……金丹……”

李庆瑞听到“金丹”两字,眼眸微睁:“金丹?”

无艳不答,只是焦急地握着拳头,心道:“怎么办,是我看错了么?要不要回去?还是赶紧出宫?大人必然找我找的急了,可是……”

无艳犹豫不决,脚下挪动,变换方向。

李庆瑞正要再问,忽地抬头看向前头,喝道:“是谁!”

此刻,从外头玉阶上飞快地走上一个人来,身后跟着两个随从,闻言便站住脚,唤道:“三哥?!”

灯光之下,彼此看得分明,这来人竟是东平王李丹缨。

李庆瑞心知有异,上前问道:“四弟,你怎么这时侯进宫来了?”

李丹缨迎着李庆瑞见礼,双眸却急急看向无艳,瞧着她好端端站在跟前,只是脸色恍恍惚惚,仿佛有些神不守舍似的,连他来到都没留心。

李丹缨见无艳无事,暗中松了口气,道:“紫璃身子不适,听闻何太医在宫内,故而我亲自来请……”

李丹缨正说着,那边无艳低低道:“不对,不对……”她转过身,自顾自地竟往回而行。

李庆瑞大为意外,唤道:“无艳姑娘……”丹缨行动却更快,一个闪身冲上前去,一把便攥住了无艳的手腕,低低道:“你去哪里?快点随我出宫!”

无艳惊诧:“王爷?你干什么?松手,我还有点事……”

李丹缨并不放手,沉声道:“不管什么事,都不要理,什么也不要说,随我出宫。”

无艳不知他为何竟如此,便道:“不是,是皇帝的……”

李丹缨心头一寒,紧皱双眉:“不许说!”这功夫,李庆瑞便走上前来:“四弟,怎么了?”

李丹缨望着无艳双眸,又看向李庆瑞,终于道:“三哥,没事,无艳姑娘之前救过紫璃,在这里遇见就再好不过了,正好一块儿出宫。”

李庆瑞道:“可是方才她……”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无艳推开丹缨的手,便想往回走,丹缨怒道:“你站住!”

无艳没想到丹缨竟暴怒,然而无艳对这喜怒无常的东平王没什么好感,当下并不站住,反而加快脚步。

丹缨低声喝道:“快把她拦住!”

李庆瑞看出异状,问道:“老四……你这是?”

丹缨挡在李庆瑞之前:“三哥,此处大概是无事了吧?”丹缨缠着李庆瑞寒暄之际,他身侧一名跟随的侍从却闪身向前,竟极快到了无艳身前。

无艳毫没防备,一头竟撞到他的怀中,那“侍卫”将无艳纤腰一扶,稳住她身形,才低声道:“丫头!”

无艳听到这个声音暖暖,便抬头,月光灯影下望见那熟悉的脸,无艳惊喜交加,正欲出声,那人及时抬手捂住她的嘴,沉声道:“什么也不要说,快点乖乖随东平王出宫。”

这跟随丹缨身旁进宫而来的侍卫,竟正是尉迟镇。淡月无声,无艳惊喜地看着眼前人,心中有无限想问的话,然而却也知道此刻并非是好生叙话的当口。

尉迟镇说罢之后,便行松手,然而另一只手却仍旧挽着无艳的手臂:“丫头,跟我走……”

无艳惊喜之下,眉头又皱起,然而望着尉迟镇的双眸,心头那股冲动竟给生生压下,情不自禁轻声道:“好……我听你的……”

尉迟镇见她乖乖答应,心头一宽,竟露出温和笑意:“乖……”

无艳望着他的笑容,心头残余的烦躁不安竟也淡了去,只觉得什么也比不上他如此欣慰的一个笑。

无艳小手动了动,竟反而抓住了尉迟镇的手,两人互相对视一眼,便双双转身,往丹缨身边走来。

丹缨见尉迟镇带着无艳回来,自也大大松了口气,然而那口气还未曾出完,丹缨神色一凛,目光越过尉迟镇跟无艳,看向两人身后。

与此同时,李庆瑞道:“那是……怎么了?莫非出事了么!”

尉迟镇早也听见身后躁动足音,他心头一紧,越发握牢了无艳的手,加快步子,便把她送到丹缨身旁,继而后退一步,便站在丹缨身侧。

李庆瑞扫了尉迟镇一眼,便跟丹缨双双看向前去,却瞧见殿内匆匆跑出几个内侍来,有几人冲到两人跟前,形成围堵之势头。

李庆瑞开口道:“这是做什么?”

丹缨也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领头的一个太监道:“原来东平王也在……奉皇后娘娘命,要请瑞阳王跟这位无艳姑娘在宫内暂留。”

李庆瑞道:“为何,不是说要送无艳姑娘出宫么?”

太监道:“瑞阳王见谅,您有所不知,方才你们二位刚出来,皇上就晕了过去,这期间唯一近过皇上身边儿……来历不明的,可只有这位姑娘了。”

无艳听到这里,便道:“你说什么?怎么晕了?”

丹缨却道:“这是何意,莫非是说无艳姑娘害得父皇晕了不成?父皇本就缠绵病榻许久,身子不好是众所周知的,既然晕了,该速速请太医才是,何必为难无辜?”

李庆瑞本欲开口,听丹缨说了,便只看那太监。

太监道:“自也派了人去请太医了,娘娘的意思,是在太医诊断之前,先请瑞阳王跟这位姑娘在宫中暂留。”

李庆瑞忍不住道:“皇后娘娘竟连本王也一并怀疑了么?娘娘若怀疑我倒也罢了,无艳姑娘出身慈航殿,怎么好连她也一并疑心了?”

太监道:“两位王爷见谅,奴才只是奉命行事。来人,请两位回去!”

有太监便欲拿住无艳,丹缨抬手一挡:“放肆!无艳姑娘医术高明,从无害人之心,怎可如此对待!”

月光底下,太监的脸色竟有些阴森,皮笑肉不笑地道:“王爷,若说放肆,那可不是奴才们放肆了,王爷得去跟皇后娘娘说。”

丹缨气得色变,正欲出声,却被李庆瑞一把拉住:“四弟,稍安勿躁,娘娘也没说别的,只叫我们回去看看,或许,想让无艳姑娘给父皇再看看呢,你不过是进宫来找太医给紫璃看病的,何苦趟这浑水,不如先回去!”

李庆瑞一边儿替丹缨撇清,一边暗示他及早出宫的好,丹缨又何尝不知是这个道理?但是……

那太监急不可待地便要让人带李庆瑞跟无艳入殿,尉迟镇握紧无艳手腕,竟无法放手,此时此刻,任凭他多么处变不惊,却也想不出什么脱身的好法子了,双眸望着无艳,满满地写满担忧焦虑之色。

无艳虽不通世事,可此时此刻,却也看出情势大为不对。

之前她满心惦记李世元之事才心无旁骛,如今见尉迟镇变装出现在自己跟前,又想到丹缨方才不顾一切要让她跟着出宫……再加上这太监不停催逼,李庆瑞替丹缨撇清,无艳心中通明,她看尉迟镇一眼,却对丹缨道:“王爷,小紫璃的身子有不妥么?那等我得空了,便替他看看,王爷不如先出宫吧。”

无艳说到“出宫”两字,目光一转,却看向尉迟镇。

两人目光相对,尉迟镇身子一颤,望着无艳双眸,又是担忧又是不舍,绵绵延延,挥之不去,越发挪不开眼了。

无艳说罢,便将尉迟镇的手推开,又捏捏他的手,冲他一眨眼,便转过身。

尉迟镇双拳紧握,望着她窈窕身影一步远离,恨不得上前把人抢了便走。丹缨站在尉迟镇身侧,怔怔地亦看着,方才无艳明着是对他说话,暗中却对尉迟镇示意,丹缨怎看不出来?一阵夜风吹过,彻骨寒冷,丹缨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来了,就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浑水已经趟了,鞋子都也湿了,如今再走,算什么?你说呢?”

最后三字,却是向着尉迟镇。尉迟镇长眉一扬,含笑看了丹缨一眼:“王爷果然英明。”

丹缨呵呵一笑,道:“这一句可是真心实意的么?”

尉迟镇道:“绝对出自真心。”

丹缨叹道:“得你这一句,之前你所应允我的,倒显得不那么要紧了。”

尉迟镇一笑:“殿下肯冒险入宫,微臣那一句允诺又算什么。”

尉迟镇跟薛逢别了之后,便直奔王府,丹缨本是不应的,一来深夜入宫已是犯忌,二来就算入宫,也是凶险重重,令人难以预料。

可是,自跟尉迟镇认得,他从来都是温和在外淡漠在里,对所有人都是若即若离极有分寸,可是他为了无艳,却深夜来访,放低身段相求。

丹缨,竟无法放弃这个机会,一个能让尉迟镇真心实意向着自己低头的机会。

两人便行约定,丹缨答应尉迟镇的请求,入宫相救无艳,但是尉迟镇因此欠丹缨一个情,至于日后该怎么还……

丹缨看向尉迟镇,此刻方觉这人的面容不似之前所想的那般可恨了,或许是两人此刻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生死与共,故而看起来跟之前才不同了。

丹缨望着檐头那轮中天明月,忽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尉迟镇微微一笑,接了下去,念道:“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

丹缨斜睨他道:“念啊,怎么不念了。”

尉迟镇咳嗽了声:“再念下去,天就亮了。”

两人相视一笑,丹缨摇了摇头,一步进殿。

李庆瑞跪在地上,无艳却站在旁边,张皇后道:“你真是你父皇的好儿子,瞒天瞒地,深夜传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入宫,到底是想要救命,还是害人?”

李庆瑞俯身道:“儿臣不敢!”

无艳不理两人,迈步便想上前看李世元如何,却被宫女们拦住,无艳道:“你们拦着我干什么?让我看看。”

张皇后冷笑:“还敢让你靠前?之前皇上身子虽弱,却不曾似今夜这般严重,焉知跟你没有关系?休要仗着你是慈航殿之人就为所欲为,你之身份是否为真还有待查证!”

无艳见李世元一动不动,她是医者之心,倒十分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偏张皇后还在叫嚣:“给我把她看住,休要让她逃走!”

无艳皱眉道:“谁要逃走了?”脚下一动,身形闪烁,很是巧妙地避开几个宫女,极快到了张皇后身前,张皇后大惊,正欲叫人,无艳道:“情非得已,得罪啦。”说着抬手,指间银光闪动,张皇后张着嘴,无法发声,亦无法动弹分毫。

李庆瑞震惊非常,抬头叫道:“无艳姑娘……”

此刻宫女太监们纷纷围住了张皇后:“娘娘,您怎么了!”一时竟没有人去管无艳,无艳轻而易举到了李世元身边,抬手便握住李世元的手腕。

这一刻,丹缨跟尉迟镇双双从外进来,见一堆宫女太监围着张皇后乱糟糟地,又有几个扑向无艳,尉迟镇闪身上前,将几个欲对无艳不利的侍卫屏退。

之前带李庆瑞跟无艳回来的那太监正是皇后的心腹,见状叫道:“这是……这是造反了么?东平王!你这是在干什么!”

丹缨见情形已经超出控制,但是此刻,正是许进不许退的光景,若他退缩,便是百口莫辩,不如且豁了出去,当下丹缨并不胆怯,反而喝道:“住口!休要妖言惑众!无艳姑娘是慈航殿高徒,要给父皇看病,谁若要拦着她,才是造反!”

只因丹缨昔日失宠,后又久不在京中,且京内宫中之人都以太子跟皇后马首是瞻,故而十分小觑他,然而丹缨毕竟是正统血脉的皇子,此刻他拿出皇族威风来,倒是煞有其事,一时之间气势十足,竟把一干宫人都镇住。

再加上此刻皇后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因此剩下的众人竟失去主张,不知如何是好,大殿内顿时一片沉寂,连准备再度向着无艳跟尉迟镇扑上去的侍卫们都停了动作。

丹缨表面镇定威严,掌心却也捏了一把汗,侥幸令这些宫人未曾乱动,丹缨便上前一步,道:“无艳姑娘,如何?”此刻只盼无艳能够把皇帝救醒过来,否则的话,等皇后能言能动了,头一个遭殃的恐怕就是丹缨。

偏偏无艳并不回答,丹缨心如火烧,却也知道无艳的性子,当下并不催促。此一刻,外头却又有一人急匆匆进入,正是太医何靖。

何靖进来之后,见皇后娘娘如一尊木雕般矗立,何靖先是一怔,继而便明白这是为何,普天之下又有谁人敢对皇后娘娘动手?何靖震惊之余,却又暗笑。

那太监见他来到,忙道:“何太医,你快给娘娘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无艳下的手,何靖自然不愿插手,便道:“看样子娘娘只是被定住了身形,片刻穴道自解就好了。”他含糊向着皇后行了一礼,便起身奔到床边,问道:“小师姑你怎在此?皇上怎么了?”

无艳这才抬头,双眸竟有些凌厉,道:“你自己看便是了!”

何靖大吃一惊,比看到皇后不动还要震惊三分,自他跟无艳京内相见,无艳从未如现在般疾言厉色,何靖心弦紧绷,忙去探李世元的脉。

手指搭上李世元的脉,何靖脸色煞白。

无艳道:“皇帝吃的药是不是都要经过你过目的?阿靖,那金丹是你造的?”

何靖张了张口:“那个……小师姑,那个有什么不妥吗?”何靖说着,便飞快地扫了皇后一眼。

无艳道:“我曾在师父收藏的古籍上看到过药方,这药对于病弱之人的确有奇效,甚至有‘起死回生’之能,然而天底下哪里有什么逆天之物?服药久了,必有反噬的大隐患,因此师父曾批注说这药方是害人的,不可传出,你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大师兄传给你的?”

何靖目瞪口呆:“小师姑,这药不是我配的!”

无艳惊道:“不是你又是谁?”

何靖面露难色,无法出口。无艳道:“师父的书除了我能翻之外,大师兄也能看上几本,不是你们的话,难道会是师父?”

何靖低头,咬住唇,低声道:“真的不是我,也不是我师父,小师姑,这药,是太子殿下献上的。”

尉迟镇在旁听了,眉头一动。无艳呆呆道:“太子?这……这怎有可能?”

尉迟镇见她面露怅惘之色,便提醒道:“丫头,此刻要紧的是救皇上。”

何靖闻声,才看见尉迟镇,却摇头道:“这个,恐怕无法救了。”

尉迟镇面露骇然之色:“什么?”

何靖看向无艳:“心脉……心脉都快没了,小师姑……你说、你说怎么办?”

无艳的目光从何靖面上转开,落在尉迟镇脸上,隐隐慌乱:“大人……”

尉迟镇凝视她的双眸,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他竟微微一笑,将无艳的手轻轻握住,低声道:“别怕,不要去想别的,还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的么?你所要做的,不过是救人而已。”

无艳张了张口,她的确是心乱,之前她的确只想救人,可是现在,救一人,却涉及了许多人的生死,仿佛丹缨,尉迟镇的性命都也握在她的手上,偏她也没有好法子。

“太子驾到!”仿佛嫌这一场戏不够热闹般,外头一声喝,紧接着,数道人影极快入内,伴随而入的,还有十几名御前侍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在场众人都围在中央。

何靖心头急转,俯身对无艳道:“小师姑,这是个圈套,太子不会放过我们了。”

就在何靖说话的时候,果真有个略带慵懒的声音道:“把东平王李丹缨,瑞阳王李庆瑞拿下!”

无艳闭眸,深吸一口气,手中银针如流萤乱舞,极快地在李世元身上游走数处。

那慵懒声音继续道:“……把何太医,跟那个丫头,押下。”

尉迟镇身形一动,不声不响地拦在无艳跟前,挡住几个飞扑上来的侍卫。何靖握紧双拳,额头冷汗流落:“小师姑!”

无艳凝视着李世元仿佛沉睡的脸,屏住呼吸,手腕抬起,最后一针扎下,竟是向着李世元的头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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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而空白,无善无恶。学善者从善,学恶者从恶。所以修道之途,有善修,有恶修。善修者成仙成佛,成神成圣。恶修者成魔。朗朗乾坤,茫茫天地,即有人,又有妖,即有鬼,又有怪,各有所出,各有所求。漫漫路,自纷纭。唯坚定己心者,能一走到底,成就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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