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自家丈夫对林海特出的推崇,甄大夫人是相当不以为然的。
面对贾敏,总只以贾府的交情来论。
林家侯门嫡支,一甲进士之女,在江南秀女中也是难得的,黛玉年貌虽小,言谈举止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待林海选官,这黛玉便是甄家女子的对手。
好在贾敏识相,自己寻了个乡野村夫定了亲,她心下总算欢喜几分,于是拉过小黛玉抱在怀里摩挲,“黛玉生的这样好,我还说和我家宝玉投缘,就想着结个亲,谁曾想妹妹这样心急,就这样仓仓促促的给她定下亲来。”
那一脸的惋惜好像真的一样。
不过甄宝玉在江南素有诨名,小小年纪淫性深植,房中有十数个大丫鬟服侍,读书也必要女子相伴,还想肖想他家黛玉,贾敏在心中暗暗不忿,脸上却笑的越发和气,“姐姐抬爱,我家玉儿是个没福气的,悟鉴大师批了,必要早些定亲才可平安一世,裴家少爷又是我们小黛玉的救命恩人,又八字相合,必是天赐的姻缘,我又是个操心的急脾气,就紧赶慢赶的先给他们定下来。”
说着,贾敏又把话头转到甄家女儿身上,想到自家丈夫筹划,贾敏忍下对甄府暗害女儿的愤恨,随口敷衍。
“姐姐真会教养女儿,甄家几位小姐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好看,说着,拉了甄家小姐的手,赞了几句,又给每人都准备了见面礼。
甄大太太脸上一僵,出于对林府的蔑视,她今天必未准备了见面礼,心疼的从手上巴拉了两个羊脂玉的臂钊给黛玉一个,想了想,又对边上的宝钗招招手,笑着递了一个,“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心中暗叹早知道就不带的那么好来炫耀。
甄大太太甄门钮祜禄氏当年做姑娘时便很看不上贾家,自然,也看不上贾敏。
不过是一个包衣奴才家,然而命运总是这样奇特,她却在数年后嫁到她一直不齿的包衣奴才家。
不好甄家多钱,别人家可以用来做传家宝的羊脂玉甄大太太还是不缺的,略略懊恼过后,她没忘记自己的来意。
“听说甄妹妹娘家这个月办了场喜事?”甄大太太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探贾敏口风,从秦可卿这件事情上来看,甄家贾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是啊,”贾敏脸上略带了丝惆怅,眼神清亮,“这原本就是喜事儿,可惜母亲忧心宫里的元春,这大好的喜气也减了几分,前儿我娘家来信还说,圣人对西北的顾念还是很深——”
随后像掩饰一般,她又端起茶来,“不谈这些扫兴的事儿,成天介的在府里呆着,都见不到些好景色,今年寒山寺的梅花开的好,姐姐有兴致倒是领我们到寺里赏梅去,我们也学着姐姐接些梅花山的雪水来泡茶,那是极清雅的。”
“我哪有这样的兴致,这都是我家大奶奶想出来的玩意儿,你要有兴致,把她拉来只管问,我最不爱这些花呀诗呀的,我们满人家的闺女大大方方的多好,听说你家黛玉在学武?”虽是这样说,但甄太太还是自得的,这房媳妇儿是她和丈夫商量着娶的,这甄大奶奶的脾气虽清高,但才情极好,江南世家出身,饮食吃穿都有自家的秘方,娶了这房媳妇儿,在江南这些食古不化的文人中终于有了些诗礼传家的清名,从这点上,她还是很自得的。
“还不是她那身子,我和我们家老爷心里挂心,现在亲也定了,亲家太太也不反对,就让她学些健身的手段。”
贾敏口风不露,她才不会傻傻的败坏自己女儿清名,把女儿说成只会拳脚的粗苯之人。这甄大太太终究是旁支,见识有限,他们家在江南做官,江南人重清名,有这样有才情的儿媳妇还是可以自夸的,又是昭武八姓之一的萧氏女儿,大可大大方方的应了。
甄大太太行事小气。
“我们旗人家的姑奶奶自小就学些骑马打猎,木兰秋荻的时候从驾狩猎,那是多光彩的事情。”但凡满洲人都有木兰秋荻的奢望吧,不过这话听在周围这些江南的官夫人耳中,粗陋难当。
贾敏看侍立一旁的甄大奶奶一脸淡然的模样,有心开口解围:“春花秋月各有好处,这边是你那大孙女,长的可真好。”知秋善解人意的将事先准备好的荷包奉上。
甄大奶奶婉言谢过,又是一副不悲不喜的样子,贾敏打量着眼前这个约莫五岁的小人儿,语气温柔:“你叫什么名字?”
谁知这小姐却是天生的清冷性子,把头一让,退到母亲身后,也不答话。
小黛玉也不甘示弱,马上从甄太太怀里挣脱,窝在自己母亲膝上,还故意的拉着边上的宝钗,这就将妙玉从孩子当中孤立出来。
甄大太太脸色顿时就变了,心里计划着不该一时心软让妙玉出来,嘴上不忘描补:“这是妙玉,说来巧了,她的名字和你家玉儿,你二哥家的宝玉都不约而同的取了玉子呢,这可是天生的缘分。”
贾敏心下暗惊,幸亏前些天打消了将黛玉许配自家侄儿的心思,否则真不知道怎么是好,这二嫂不但不是个好婆婆,连下家都早找好了呢,甄家,二嫂的好心思,门当户对。
“说道缘分,我听说薛太太的女儿出了一桩奇事儿呢,可就是应在她身上?”贾敏右手搂着黛玉,左手拉着宝钗,向薛太太询问。
“哪有什么奇事儿,不过是一个疯和尚胡诌罢了!”薛太太不愿多谈这事儿。
贾敏却对这癞头和尚很好奇,“这是怎么说?”
少不得,薛太太只得说了,“这也是小女生来体弱每年夏天身子总不爽利,吃了些药没见好,去岁来了个癞头和尚,说专治无名之症,因请他看了.他说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幸而先天壮,还不相干,若吃寻常药,是不中用的.他就说了一个海上方,又给了一包药末子作引子,异香异气的.不知是那里弄了来的.他说发了时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药倒效验些。”
“是什么药?”因自己的急切,贾敏缓了缓,又说,“不只是个什么海上方,竟有如此功效?”
宝钗贾敏问的蹊跷,便笑着答道:“叫作`冷香丸,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
“这可真真是琐碎死,”甄大太太听了这话,也不禁有些好奇,“嗳哟,这么说来,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
宝钗回的分明,“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
甄大太太听说,拍手笑道:“真坑死人的事儿!等十年未必都这样巧的呢。”
宝钗脆生生的答道:“竟好,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已配成一料。”
贾敏听着却有些不是滋味,这好偏心的和尚,邪魔歪道,“听说还送了金锁,可是眼前的这个?”
宝钗看了母亲一眼,在座的都比她家显赫,只得依言从里面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掏将出来,小巧的金锁上刻着一行字,“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贾敏轻声念叨着,嘴角带笑,眼神锋利,“我听着,倒和我娘家嫂子的第二子宝玉生下来时带的玉上刻的字是同一对,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这却是绝配了!”
说着,周围人,尤其是甄大太太脸上微微变色。
正在这时,忽然前院传来惊马声,众人脸上不免慌乱,几位夫人纷纷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