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开席免不了吃蟹,金黄醇香的花雕酒配上肥美诱人的大闸蟹是人生一大乐事。
早晨才送到的武昌鱼堪堪扯下,丫鬟们便将残席撤了,另备了六个模样别致的雕花笼屉将蒸的半熟的大闸蟹拢在火上,湘妃竹制的竹筷并青瓷小碟摆了一桌,六份蟹八件依次排开,杯盘侧边各放了一个攒盒,里面有各人爱吃的几样小菜并自斟壶,壶中装的是正宗的绍兴花雕。
十四爷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弘晏,命弘晏复述今天考试时写的策论。
弘晏战战兢兢的背完,十四那如剑锋一样的目光落在小裴身上。
小裴被林海训练许久,对这样的排场已然熟悉,知道这是表现自己的时候,挺着脊背字正腔圆的将自己所写一字不拉的背诵出来。
他受林海教导最深,其言其意最得林海真传,俱是反对闭关锁国,主张武力开拓的言论,见解虽浅,难得的是小小年纪思路清晰,态度沉稳更甚弘晏。
十四也不多言,他只眼观鼻,鼻观心的点点头,没有夸奖点评二人,背开众人,才一抚唇上新蓄的胡须,朗笑道
“收得好弟子!”
若不是林海先下手,他都想收做心腹。
“殿下谬赞!”林海温润一笑,并不多言。
“你是越发的老学究了,调教的孩子们和你一般无趣。”他指小裴。
共同理事两年以来,林海理事严谨可信,可惜一腔老学究作风让人难耐,这样想着,十四难免自得,笑道:“你们南人素来爱附庸个风雅,平日饮酒都要作诗,今日,”他指向庭院中应景的时鲜菊花,“就以秋做题?”
作诗,生在江南,学于江南,几个小辈听了这话,便放下平时难得一见的酒杯纷纷围了过来。
一众孩童眼巴巴的目光越发的添了十四的豪兴,“既然作诗,我们几个都是诗翁了,先定自号,我的号,就是景晨。”
林海眉毛直跳,在他的观念里,不能一开口就作诗,就是一副很随随便便的样子,会把诗做“流”了,就永远做不好了。
只是,这顶头上司都开了口,少不得敷衍一番,“雅的紧,要起诗,前儿春天我就有这个意思,我想了想,我又不会作诗,瞎乱些什么,因而也忘了,今儿难得殿下有这个意思,我只管掌社,替你张罗着。”
说着,便令了喜平,“去前院请张先生。”
张定芳有奇才,做事细致,只做他的幕僚那是屈才,今天正好有了这样的机会,林海自不会错过。
“这是何人?”十四心下一动,估摸着林海可是要培植党羽?
“张先生是我的幕僚,很有诗才,我不能及!”
这话九分真的掺着一分的假,顿时把十四的毛捋顺了,所有的疑心尽去,只当这张定芳很有诗才。
领导兴致一来,不能干等着啊,裴小三眼睛一转,嘻嘻跑上前来,“既然要作诗,我也要起号。”
“怎么,话口袋子也会作诗?”裴小三是很惹十四喜爱的,皇家无亲情,裴小三年纪虽小处事机变。
裴家三个小子,裴守义稳重沉稳,是帅才,裴守信天性率直,忠义果敢,是将才。
只这裴守智,小小年纪言谈爽利,不仅书读的好,人情世故上有天生的机变,给他机会便能成云化雨,做他手中利剑。
朝中子弟背后多有牵扯,寒门出身在教养眼界上不可同日而语,他现今既决定改弦更张,就需要这方面的人才,裴家三兄弟可谓填补了这个空缺。
裴延庆江湖草莽不足为虑,有林海牵住裴守义,这裴守智和裴守信他便可用得。
因着这个缘故,十四对裴小三很是宠爱,言谈间也更随意。
“殿下不厚道,‘莫欺少年穷’!”
“守智!”
“无碍,稚子天真,我今儿倒要听他做一首诗出来。”
裴小三得意痒痒的对着身后的三小抬高了下巴,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右手却不由自主的抓了抓下巴,一看就不是很有信心的样子,很是惹人发笑。
支吾半天,竟是对着假山背后叫了一句,“谁在哪里!”
一石惊起千层浪!
周围的侍卫额上冷汗直冒。
“是我!”
却是小小的黛玉披了见鹤麾藏在山石后面,因她习武数年,气息绵长,又熟悉路径,竟是将侍卫都糊弄过去,也是裴小三眼尖,这才发现了。
“玉儿给干爹请安,给父亲请安,诸位哥哥安好!”
见是黛玉,两个大人再大的火气也没了,自己这唯一的闺女才大些,通了人情世故后心思重。
说好听点是聪明,说不好听是心思深沉,现下好不容易开朗点,林海可不想一下子又回归到原来的样子,女孩,要娇养,林海收敛了严厉的表情,将黛玉拢在怀里,温声问道:“玉儿怎么不陪薇儿玩?”
毕竟是六岁的孩子,又是在宠惯了自己的干爹父亲面前,她一扬脖子瘪瘪嘴,“和薇儿有什么好玩的,她整天就是吃,爹爹坏,干爹也坏,喝酒作诗这样好玩的物事儿也不叫上我。”
几小低头憋笑,深恐自己的样子被黛玉见了秋后算账,两个大人也觉莞尔,更有林海在反思自己的教育是不是有了偏差。
试问,一个看着《三国演义》连环画长大的女孩子最喜欢的事儿会是刺绣针织么?
这样想着,林海的心里一沉,他明白,今儿这话要答不妥当,黛玉天性中的那股子倔劲一放,恐怕再难开朗起来,这三年的辛苦白费不说,黛玉的后半辈子就很值得担心了。
只有一个孩子的家长伤不起,林海不由的将目光投向十四,他是不预备将黛玉养成寻常的闺阁小姐的,只是,这世道,这话不能由他来说,他一说那黛玉就会不顾女子的本分,一个男人婆一样的黛玉也不是他的初衷。
十四收到林海求救的目光心下一阵熨帖,林海虽说话古板严肃,不解风情,办事能力却是一等一的,和他四哥一样一样的,难得有窘迫的时候。
况且,他有个大老爷们不该有的毛病,爱女如命,这是掐在他命门上了,十四笑得更欢畅了,“既然都说了是喝酒作诗,你能做出好诗来自然给你机会同我们一道。”
不过是宠个把小女孩,这点底气林海没有,可是他有。
再说,这两年来,他还挺喜欢漂漂亮亮香香软软的小黛玉的,小黛玉不仅心思细腻灵慧,把他饮食起居照顾的很好,而且傲骨天成,聪明灵秀处便是十个大人也比不上的,又很有他们族里贵女的品格,很合他的口味。
“可是以秋为题?”说着,黛玉也不住口,她知道这是她向母亲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裴小三灵秀,怕黛玉伤了面子抢在前面,用伶俐的苏白念道:“有秋无菊不精神,有菊无诗俗了人,”
众人听了不禁一晒,又听他念,“日暮诗成天又霜,与菊添做十桩秋。”
张定芳远远走来,听了这诗,不由的拍手笑道:“有诗有菊怎可无酒,当浮一大白。”
十四将黛玉拢在怀里,带了丝兴味看向狂生一般的张定芳,这一桩算是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