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蒙蒙的阴暗,似乎随时会落下灰垢来。
……“来,舔我的单靴,我就放了你。”刘彭祖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扭曲的嘴唇一张一合。
……“你问这个?这是父皇昨日赏赐的冠玉,用大秦产的玛瑙磨制而成,”刘荣耐心地解释道,“宫中只此一物,你没有见过实属正常。”
……“为什么不好好念书,为什么要去和贾夫人的孩子怄气?”王娡的满脸是恨铁不成钢,“现在的隐忍都在暂时的,等你被封王,在属于你的食邑里没有人能敢冒犯你。”
……“叫我嫣儿,我最擅长的是弹弓。”韩嫣梳着孩儿的发髻,咧开嘴笑。
光线倏地明亮,继而回到了最初的暗,无常的反复中,刘彻感到自己的头颅疼痛欲裂。远处,依稀有朱红色的裙袂随风浮动,看不清的容颜舒尔展开,幻化为璀璨如星的巧笑顾盼,飘而远去。
“你是谁,不要走……”刘彻的唇角翕动。
朦胧中,似乎有欣喜而清朗的女声:“彘儿说话了!他醒了!”
旁边一阵混乱,一位老人接道:“待微臣仔细查看。”
苍黝的手掌正要搭于他的腕上,刘彻猛然一惊,从迷蒙的意识中脱离而出,缓缓张开眼帘。
“醒了,他真的醒了!”面前是白皙的女孩,可她的眼睛已肿成桃核般,看不出好不好看。旁边更有一位端庄的妇人,急迫而欣喜地望着自己。
刘彻的眼珠微弱地朝周围转动,华贵的摆设,隐隐的香气。这里,似曾相识。
旁边那位老人仔细地号脉一番,起身道:“太子既然醒了,就表明无大碍。微臣会开几道方子,给太子按时服用。”
“有劳太医令。”妇人抹泪道谢。
“彘儿,你觉得怎么样了?”女孩焦急地问道。
刘彻只觉得脑子里无数虫子在噬药,一动念便奇痛难忍,他紧闭双目“啊啊”大叫起来。
“他刚醒,让他安静一会儿。”妇人怪责道。
女孩便不做声了。
浑浑噩噩中,他又昏沉地睡了过去。这一次,什么也没有再梦见。
一直到入夜,他才再度醒来。
身边,妇人仍伏在自己的榻边,而女孩已不见。刘彻看着妇人略显松散的发髻,心中莫名地有些感动。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妇人也醒来,见刘彻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喜悦道:“彻儿,你又醒了,”接着转为焦急,“可有哪里不舒服?”
刘彻摸了摸后脑勺,感受道:“这里总是疼。”
“你被歹人掷伤了后脑,需要调理一段日子,不会疼太久。”妇人安慰道。
刘彻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又向四处看看,好奇道:“这里是哪里?”
“傻孩子,这里是太子gōng,是你的宫殿呀。”妇人摸着他的肩,道。
“那么,我是谁,你又是谁?”
妇人的面孔瞬间凝结。她的目光似乎将刘彻攫住,声音颤抖道:“彻儿,你别吓母后。”
“怎么了?”刘彻被她的表情吓住了,试探道,“这里究竟是哪里,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的母后啊!”妇人将刘彻一把拥入怀,嘶喊道,“宣太医令!快宣!”
太医令因刘彻的病情,已好几日没有睡好,今夜好不容易躺下,却又被宣入东宫,他跌跌撞撞地赶来,迎面就冲上王娡的怒火。
“太子竟不认得他自己的宫殿,太医令,你是怎么治的!快仔细看看!”
“皇后勿躁,微臣这就诊治。”太医令的困意立刻被吓跑,匆匆地对刘彻再次进行检查,可根本看不出状况,他只好模糊道,“太子的头部遭受撞击,颅中的血块尚未消失,所以才对记忆产生影响,等那血块消融后,也许,就能恢复神智……”
原来这位老人是太医令,而面前的妇人,竟然是——皇后?刘彻呆滞地看着他们的纷争。
“什么叫做‘也许’?”王娡难得一见地发怒了。这是她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希望啊!她将他养大,他怎么可以忘了她!
“皇后息怒,太子一定能平安康健。”太医令发抖道。
“希望如此!”王娡显然有些无法自控。
“这么说,您,是我的母亲?”刘彻从对话中听出一些蛛丝马迹,试探地问道。
“彻儿,你记起来了?”王娡回头,捧住刘彻的脸。
“我……”刘彻想说自己没有,但不忍这妇人再找那老人的麻烦,哄骗道,“是啊,记起了,我是太子,您是我的母后。”
“彻儿,这些日子,母后茶不思饭不想,生怕你再也醒不过来……”王娡泪如决堤,将刘彻拥入自己的怀中。
“母后,虽然我想起您了,但对于往事,一时还不能完全记起,大概如太医令所说,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完全恢复。”刘彻铺垫道。
“太子仁德,一定能尽快康复。”太医令如释重负般安慰着王娡。
王娡遣退了太医令,好好地跟刘彻痛哭了一番母子之情。
刘彻在她的话中,也逐渐明白了些。原来自己名“彻”,是景帝的第十子,在刘荣之后被封太子,而之前看到的女孩,是他的未婚之妻陈娇……
刘彻皱眉,有些不情愿。那女孩哭得满脸通红,两眼更是肿大,一点也不好看,自己真的要娶她吗?
“母后,我是怎么病成这样的?”刘彻不禁问道。
“你,”王娡回想起陈娇和韩嫣等人的口述,恨恨道,“你就是为保护那陈娇,才身负重伤。彻儿,你怎么那么傻,你是大汉未来的国君,怎能以身为其挡灾呢?”
虽然那奸人要杀的是刘彻,而且陈娇之前也为他涉险,但在王娡的眼中,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而自己的孩儿为保护陈娇受这么重的伤,绝对是万万不容许的。
“我为她挡灾?”刘彻不敢相信,“她那么丑,我怎么会为救她而让自己处于险境?何况我不是贵为太子吗?”
“唉,”王娡以前就对刘彻和陈娇的感情有些不顺眼,此时见刘彻似乎忘了陈娇,她竟然松了一口气,“你明白就好。往后,你会愈发明白她们母女的心机,这陈娇,虽已与你定亲,但切记要防着。”
“她那么坏么,”毕竟是自己的母后,刘彻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孩儿记下了。”
“非但如此,她还是曾被前太子拒绝的人,”王娡见刘彻信了自己的话,觉得这是重新教导他的良机,“因为被拒绝,她才选择了你,所以,彻儿你要记住,此人断不是可以推心置腹之人。”
“是,孩儿记下了。”刘彻沉着地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