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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着肚子的女人叫秀娥，据说是大户人家里的丫鬟，犯了事被打得脑子不灵光了，被人牙子丢到露水镇，被朱老二十五贯钱买了当媳妇。屠户朱老二没几年就出了好歹，撒手走了，留下秀娥和一个儿子。朱屠户的瘸子弟弟朱老三，办了二哥身后事，就将秀娥接到了他那一间瓦房里，三个人相依为命。
“原来秀娥她脑子不灵光啊，怪不得···”余媺依想起秀娥空洞的眼神，又想到她那止不住的眼泪，深深叹了口气。
马嫂子将两床厚被子垛起来，腿一盘，背靠在上面，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说道，“可惜了好好一个人了。她平日里糊涂不糊涂的都还好，就是偶尔发病厉害了会哭着呜呜地喊，口音咱也听不懂。哎呀，那个样子···”
似乎那个样子很可怕，提起来马嫂子眉头便锁的紧紧的,表情比秀娥还痛苦似的。
见余媺依听得有兴致，马嫂子吞咽下口水，接着说道，“有人说，她咿咿呀呀是在念诗。当时她是怎么来的，朱老二嘴紧得很，一句都不肯说。若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一般女人谁会读书的，余姑娘你说是不是？朱老二花了不少钱给她治病，邻村大夫说了，这是让人打傻的，打坏了这里。”马嫂子说着，拿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后脑勺。
余媺依配合地适时作出惊恐的表情，让人生生打得精神错乱，难以置信。
“你想啊，只有那深宅大院里，犯了事才这么往死里打，要说这人牙子也算有良心的，给她找了朱老二这么个好人家。”马嫂子咂咂嘴，“可惜她就是命太硬，朱老二没几年就走了。儿子也没了，可怜呦。”
余媺依被她说的满头黑线，女人们的推理能力和八卦能力真不能小觑。
提到儿子没了，马嫂子又想起了小凤，抹了把泪，“也不知我那姑娘投到谁家了，这辈子咱也没造过孽，老天保佑闺女投生个好人家。”
“一定会的。”余媺依这话一出口，一阵心悸难安。
按理说，小凤应该已经投胎了。余媺依自嘲自己太过敏感，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
秀娥家只跟马嫂子家隔了一户人家，因此一大早，余媺依就听到秀娥坐在大门口的哭号了。她嘴里唱念着的是《千字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果珍李柰，菜重芥姜。
海咸河淡，鳞潜羽翔。龙师火帝，鸟官人皇。
原本这是小孩子都会背诵的，可是从她嘴里唱念出来，浓重的乡音加上尖锐凄婉的声调，听的人脊背发凉。
好在她没有唱太久，朱老三就将她呵斥了回去。最近这阵子，露水镇的湿气异常重，朱老三如今几乎是瘫在床上了。
马嫂子也听到秀娥在唱，不过她并没有什么反应，一边进厨房熬菜粥，一边说，“之前朱老三将秀娥看管的紧，她三五年也不发病，自打怀了这胎，三天两头就闹一回。”
过不了多久，孩子瓜熟蒂落之后，她的精神状态应该会好很多。现在村里都有人怀疑她怀的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嗯。”余媺依往门口看了一眼，她想打开门，往朱老三家瞅上一眼，可是秀娥的声音还在她脑海里环绕着。
“老三，来壶酒。”一个陌生口音的男子在朱老三门前叫喊道。虽是叫喊，可声音不太高。
朱老三这些年靠着卖酒养活秀娥和她儿子。
“是教书先生，每天都去老三家讨酒喝。”马嫂子盛了三碗菜粥，跟余媺依解释道。
正好余媺依没有见过教书先生，想去拜会一下。
她表明了意图之后，马嫂子一把将她按在小杌子上。
“余姑娘，你先吃着，我去把先生请过来。”马嫂子摆好菜，就出了门。
露水镇人人对教书先生都很恭敬。
只见马嫂子脚迈出门槛，就冲着朱老三家喊，“先生，光喝酒伤身子，我给你炸一盘长果给你就着酒。”
教书先生打了酒，听见马嫂子喊他，他也不客气，跟着马嫂子就进了家。
桌子摆在院子里，余媺依没有动筷子。等着先生进来之后，她按圣殿的礼制对先生行了个礼，才抬头打量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不是老头子，是个羸弱的中年男人，脸色苍白，面净无须，塌鼻子，五官像是揉成一团的面。
教书先生也按读书人的礼制不卑不亢地回了一个礼，丝毫没把余媺依当大仙看待。
“你们先坐着，我去炸一盘长果。”马嫂子忙着安排。
“劳烦马嫂子了，火候不必过，七八分便可。”教书先生直接坐下，往碗里倒了一碗酒。不过他端碗喝酒的样子，完全没有男子汉的气概。
看上去他身体不大好，浑身没有力气。他拿着海碗却只抿一口酒的样子，让余媺依有些难以接受。
“鄙人喜欢如此品酒，斯文。”教书先生似乎能感受到余媺依的情绪变化。
余媺依尴尬一笑，道，“先生是斯文人。”
教书先生又连连摇头，端起海碗再咂一口酒，“自古斯文多败类。”说罢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了余媺依一眼，“你还是太年轻。”
朱老三那里，秀娥又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千字文》，声音如同鬼泣。朱老三吼她，她反而唱的声音更高了。
教书先生闭上眼，像是欣赏戏文一样，随着秀娥的唱念轻轻晃动脑袋。
“先生说笑了。”余媺依被秀娥和教书先生弄得头皮发麻。
教书先生睁开眼睛，轻笑一声，没有再说话。
吃了饭，左右无事，余媺依索性就陪马嫂子上山去摘杏儿。马嫂子家种了三颗杏树，头几年砍了两颗，还剩一颗结的特别稠的。个儿大，甜。
“先生是个怪人，余姑娘你习惯习惯就好。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些来，就吃不着杏了。”马嫂子挎了个大篮子。
余媺依羞涩地笑笑，“确实赶了个巧。”穿越过来，连个杏她都没吃过。这是自己家种的，不必像现代人那样担心农药什么的，直接摘下来就能放嘴里。
若是没有散修夺舍一事，来这里小游一番，也不错。这里虽是山里，较之苍穹圣殿又有诸多不同。苍穹圣殿人多却冰冷死板，这里人少却多了灵动和人气儿。
给孩子们下了魂结，暂时无须太担心，她才跟着马嫂子出来的。其他人要么修炼，要么到镇子里转悠去了。除了萧夙生，他不放心，又去那几处发现尸体的地方查看了。
马嫂子家的杏树不远，就种在后山的菜园子里。菜园子是在半山腰上辟出的一块空地，直接引山泉到地里。地头上，硕果累累的杏树一眼就能望见。
“今年结的特别稠！”马嫂子看见果子结的极稠的杏树，喜笑颜开。
余媺依跟她往杏树那边走。那棵杏树似乎在抖，直接掉下好多杏来。甚至有一枚杏子，直接从菜园子上冲下来，滚到余媺依脚边。
马嫂子将杏子拾起来，往裙裾上擦了擦，递给余媺依，道，“姑娘你尝尝。”
余媺依掰开杏子，将其中一半塞进嘴里，确实很好吃。可她眼睛还是死盯着杏树。
“马嫂子，您看那棵树上，是不是有人？”余媺依问道。
她隐约看见杏树上有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树杈上，身体晃动着杏树似的。
马嫂子定睛一看，声音愤怒地颤抖道，“抓贼啦，有人偷杏了！”
树上果然有人，听见马嫂子喊，被惊动了，从树上蹿下来。
想逃！
没门儿！
余媺依飞身上前，一把揪住了偷杏人的衣领。他身着锦缎，看样子不是个富家公子哥，就是个惯偷。
“你是谁？哪里来的，居然在这里不知廉耻地偷别人的东西！”余媺依将他的胳膊扭到身后，牢牢控制住他。
那人回头，一双修长的丹凤眼，迷离地看着余媺依。他修长的手指握住的几颗杏子，被余媺依一施力，直接从手里蹦进了马嫂子的篮子中。
妖孽！余媺依倒吸一口凉气，这货长得太妖孽了！虽然她不是颜控，可是看见这么唇红齿白面带桃花的丹凤眼正太，还是有一秒的愣神。
“喂，你最好对我客气点。这树长在这里，属天属地，却不属于你我任何人。我只是吃两个果子，吃之前已经禀告过天地了，算不得偷！”那人不屑地斜睨余媺依一眼，仿佛是看不起她守财奴的样子。
不过，声音也这么有磁性，要不要这样！
“你这叫吃两个果子？”余媺依推了偷杏的帅哥一把，好多杏子从他怀里滚了出来。
马嫂子在一旁一边骂一边拣杏。
“你说不说？”余媺依更加用力扭着他的胳膊，他啊啊直叫。
“说，我说还不行吗。我叫余媺仁，我···”
“什么？虞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