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安乐父亲与夏至母亲生育的孩子。
安乐十岁那年,跟母亲乐怡离婚了三年的父亲与夏至的母亲重组了一个家庭,并在两年后得有一子。安乐想起那个总是趴在她的肩头吐着泡泡的小孩,她离开那年安宁才三岁不到,六年前再回来时他已经到安乐胸口那么高了,今年安宁应该满十四岁了吧。
虽然安乐与她这个弟弟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但可能由于血缘关系,她感觉与他莫名地亲近,这种血浓于水的温情感觉是她和夏至间未曾有过的。直到后来才知道,原来这种感觉不过是因为那时心里认定了她和安宁有血缘关系而无端生出来的。说来她和夏至其实也就是一对既没有血缘上的关系,又没有法律上的关系的稍微有点特殊的兄妹而已。虽然当年父母离婚后安乐起初四年都是跟着父亲继续留在N市生活的,但实际上乐怡和安常然的离婚协议书里她是随了她妈妈的,直到安常然再婚后两年乐怡才带安乐去了H市,接着两年后又带着她去了英国。
“安宁的小名明明是叫柠檬好吧。”安乐在一旁反驳。
安宁小名曾经是叫宁宁,但实际上,后来大家更喜欢叫他柠檬。这是因为安宁从小就很喜欢吃酸的东西,尤其是自夏至某次恶作剧般切了一片柠檬放到安宁舌尖后,安宁更是每次看见柠檬就跟见了亲爹亲娘似的亲热。加上安宁幼时好动,还没学会说话那会儿就喜欢蹬着双腿,谁抱他他跟谁急,非要踩在实物上才觉得满意,那时安乐就老喜欢一边让夏至提着安宁的后背,一边拿着个柠檬嘴里说着“宁宁,快看,柠檬柠檬,姐姐这里有柠檬”在他眼前晃。结果安宁就这样歪打正着地同时学会了说话和走路,并且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柠檬,也因此得了柠檬这个小名。
“你现在回去叫他声柠檬试试,非跟你急。”夏至笑,最近两年安宁那小子觉得柠檬太像小女孩儿的名字而严令禁止不准再叫这名儿。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安乐就这么被夏至的一句玩笑话硬生生地弄得伤感了,她其实还是挺想回去看看柠檬长多高了,看看父亲和阿姨是不是又老了些了,最想的,还是能够站在他们面前,说一句“我回来了”,然后再听他们说声“欢迎回家”。
只是,她答应过妈妈,决不让那人找到她的,决不回H市生活的。
“诶,不是,话说我被你们搞得有点晕了。”周宁宁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插话,指着夏至,“你弟弟,”又指指安乐,“叫安宁?”她刻意咬重了“安”字。
“你想不到吧,其实我跟乐乐都是命途多舛一个没爹疼一个没娘爱的可怜单亲娃。”夏至搂过安乐,做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
这是他跟安乐以前经常做的事儿。小孩大多爱哭,每次安常然或者林素婉听见安宁哭便会首先问他俩怎么都不好好看着弟弟,这时他俩就会搂做一团,揉着眼睛干嚎,“可怜呐,我们在这个家里,难道就是照看小孩的保姆吗?可怜我们原本一个没爹疼,一个没娘爱,在这家里地位一日不复一日啊。”
“你没爹疼那是事实,但是谁说我没娘爱了!”安乐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夏至。
“不是,我怎么还是没搞清楚。”周宁宁急了,“你俩到底什么关系啊?”
“你难道不觉得我们很有夫妻相么?”夏至将安乐的头掰向自己,自己也偏头笑得甚是灿烂,问道。
“额……”周宁宁彻底凌乱了。
安乐也附和着笑看着周宁宁,心想这种久违的感觉怎么让她那么心酸难受呢。
“好了,别逗她了,这孩子喜欢较真。”安乐从夏至怀里挣脱出来,又对周宁宁说:“简单说来,我们曾经是重组家庭的兄妹,也曾经是恋人,然后,我们分手了。现在,嗯……我想想,大概,是分手多年又重逢了的兄妹。”
和夏至过往的复杂关系,安乐并未打算对周宁宁多有隐瞒。
周宁宁继续凌乱,这样说一点都不简单好吧!
安乐见周宁宁一对秀眉都快拧成一根麻绳了,伸手像摸她的小松狮一样摸了摸她的头:“宁宁,乖,别那么纠结了,”
说完,安乐拉着周宁宁便欲继续向前走,刚走了两步,便又猝不及防地被拉回原地。
“怎么了?”安乐抬眼看着夏至,极力问得自然一些。
“那个,我先撤,你们掩护。”周宁宁感觉当下情况不妙,决定先走为上。
夏至对安乐,连她这个不怎么明眼的明眼人都能一眼看出,那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保护欲与占有欲。而安乐,周宁宁在第一眼看见她时便知道,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她不知道安乐以前是怎么样的,但她能感觉出,她现在认识的安乐是残缺的安乐,像是一口底部被人凿开一个圆孔而源源不断地向外渗着泉水的水缸,如果没有人能将那缺口填充上,那她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便会对外界失去感知,完全沉浸在自己早已干涸的世界里。
类似的情况,她以前跟着老师做一档情感访谈类节目的时候遇到过几例,那些人大多是因为曾经受过感情创伤而又无处可诉,固步自封并最终将自己的内心世界锁了起来不愿让任何人触碰。这种心理障碍,通常叫做,抑郁症。
夏至将安乐拉近了些,目光直视:“你从没给我明确说过要分手,我也从没答应过。”
而后,安乐被放开,夏至对已经离开一段距离的周宁宁喊道:“宁宁,等等我。”
“啊?嗳,小蓝你叫我?”周宁宁闻声回头,迟疑地指着自己。
不会吧,这么快就完事儿了?按理不是他应该在那边摇很长时间的头,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们分手”,然后安乐说“不行不行不行,阿至,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再然后他又改摇安乐,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最后以一吻结束谢幕,的么?!
“嗯,我想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夏至走上前去。
“这个,我想想啊,你可以帮忙把安乐带来的那堆文具用品分发给这儿的学生们。”周宁宁建议。
“还有没有什么有趣点的事儿?”
“嗯……你也可以等明天跟我们一起,到镇里村上的小学去,那里有一批还没迁出来的师生。你愿意的话,可以教他们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
“好啊!我最喜欢唱歌儿了……”
安乐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走远,直等到一滴汗从额头滑落,她才舔了舔发干的双唇,然后笑着向前走去。真是,她又不是在被罚站,干嘛里面有遮阴的地方不去站在这大太阳下面。
周宁宁和她同事们与校方负责人简单聊了几句后便从接待室出来了,一行人往镇上小饭馆走去,是时候吃午饭了。
“宁宁,我们住哪儿?”吃饭的间隙,安乐轻声问周宁宁。
“噢,咱们住教师寝室。等会儿吃了饭咱们就回去午休,下午我们去另外两个镇上的小学录像,你俩就留在学校里吧。”天气热,周宁宁似乎并没什么胃口,将碗里的米饭扒拉过来又扒拉过去的。
安乐点点头,其实她是想问,夏至这个状况外的人,该怎么安排。他看样子是要与她一起呆在这了。
但是显然,已经和周宁宁的几个男同事喝上了的夏至完全不担心自己接下来两天有无栖身之地这事儿,现在正端着手中的梅子酒跟人碰杯碰得很欢,几乎来者不拒,不管与对方感情深不深,他统统都一口闷。
饭毕,安乐和周宁宁以及另一个女性化妆师三人并排走在几个男人身后。大家下午都还有工作,所以喝的并不多,一个午觉后便可以恢复过来,但现在正是在劲头上,安乐三人看着他们在前面相搀扶着走得晃晃悠悠的,闷头直乐。
按理安乐是该对她和夏至被安排在同一间寝室里感到不满意的,结果没想到,最不满的那个人居然是夏至。
原本周宁宁一行人四男两女,加安乐一共七人,四间房是很好分配的,但夏至来了,就有点难办了。
周宁宁说,这边校区刚建好大部,现在都只迁来了几所村小的高年级学生用教学楼装修好的下面两层楼,她们所住的这排教师寝室现在还是清水房,都是事先联系了这边的人请他们帮忙整理出来几间房然后搭了木床进去,只能供他们午后和晚上简单休息用的。本来她是打算让化妆师住一间房,然后她跟安乐住一间的,但现在小蓝来了,不用多想,最好的方案绝对是她跟化妆师住一间,安乐跟小蓝挤一间的。
其实安乐也没觉得有多大关系,总共也就住两晚,再说以前她也不是没有跟夏至同躺过一张床。小些的时候她俩兄妹成分居多加上那时还比较纯真,睡一起是经常的事就不说了。再后来他俩阔别五年后重逢确定了彼此的心意,几次偶然,也是在一起共被相拥而眠过的。虽然那时碍着某种心理,夏至和安乐不约而同地觉得有些事是值得缓一缓的,情至深处最缠绵时也只是紧搂着彼此唇舌相交呼吸相合。虽然多年后夏至曾对安乐坦言,要是他早知道那什么事这一缓就是好几年,他当初势必会再放纵自己一些让她变成他的所有物的,毕竟当时他们一个就快满二十三岁,一个已经二十一岁,有些事,是已经有能力承担的了。
只是现在重点是,那个人,姓夏名至的人,正在跟她安乐生气。
要说夏至的性格,虽然平时总是笑嘻嘻的,无论跟谁都很自来熟,但要真跟某人生起气来,那绝对是会让对方吃不消的,至少安乐就从来受不了夏至跟她生气。因为他不会跟你撒泼耍脾气,只单单是对你不理不睬的,不时还会在你背后冲你孩子气地翻两个小白眼,你发现后转身他又会恢复成对你不理不睬状。但是这次夏至不一样,他摆明了是想借着酒意给安乐找不快。
夏至不配合工作,安乐很头疼,周宁宁很气恼,大家很无语。
“要不就让你男友一个人睡,安乐你跟我们挤挤好了。我看他也真醉了,是不想让你回头照顾他又受累吧。”化妆师如是提议。
僵持了好半天,最后只剩周宁宁和化妆师以及安乐三人还在门口陪夏至闹了。
“就是,何哥他们也真是,也不让小蓝少喝点。”周宁宁点头附和。
安乐扶着俨然一副醉态的夏至,果断拒绝:“张姐,宁宁,你们别管了,回房休息去吧,你们下午还有工作呢。”
这孩子真心不能惯。
“夏至,进屋。”安乐放开夏至,让他自己站好,然后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完便先行进了屋。
没一会儿,周宁宁和身旁的化妆师就见先前还嚷着“我没醉,你不要扶我”“我要去找何哥聊天”以疏远安乐的夏至瘪嘴嘟囔着什么听话地乖乖进屋了。
要不有句话说一物降一物呢,夏至生气时安乐会难受得不得了,但若只要你比他更生气,那下一秒夏至就会服软,转而来讨好你。相应的,对安乐也是如此,某人脾气上来了时,夏至常常不得不逼着自己表现出一副比安乐更生气的样子来收服她。两人一直这样彼此相生相克地生活着。
夏至进了屋后自觉地躺上了床,闭眼,睡觉。
虽然不再明着跟安乐闹,但心里郁积的怒气并没有完全烟消云散。
今天安乐的话只不过是一个引诱他爆发的契机,他必须让安乐知道,这些年来,他真的等得很苦,真的很难熬。
六年前安乐离开了五年之久才回来,他不是不生气的,只是相比起逮着安乐控诉为何让他多等了两年,又或者因此跟安乐闹脾气,他更愿意将时间花在跟安乐一起小打小闹地过日子上面。后来安乐再次去了英国,前三个月几乎还每天都跟他在网上视屏通话的她突然某天发了封邮件给他,告诉他不要再等她了然后就怎么也联系不上了,当时,他心里的感觉已经不能用生气来形容了。他怎么能够忍受过去一年还有好几年前两人相处时的点滴就这样被安乐一封交代不明的电子邮件给抹杀了?那时候的夏至,是疯狂的。他几乎是病态地催眠自己,让自己麻木,让自己不去回想关于安乐的一切。只是,当时间渐渐理清他的思绪后,他选择了相信,相信安乐只不过是需要自己的独立空间去做一些暂时不能告诉他的事。他需要做的,就是像以前那样,静静地等待着,总有一天,安乐会像上次那样,悄悄地回来想给他一个惊喜。他一直这样认为着的,只是不曾想过这一等,便又是一个五年。然而这一次,安乐确实如他所想那样,悄悄地回来了,但却无声无息得让他感到后怕。如果不是因为那次合作的对象是他研三时带过的一个班的同学,更是他室友兼好友林原的亲弟弟,他不会亲自前去与之商谈,他就不会撞见安乐,那他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遇到她?而她又可会一直潜在N市某处直到他发现她?夏至真的不敢想象。
感觉凉凉湿湿的东西在他脸上擦拭着,夏至悠悠地睁开双眼,就那么直挺挺地看着俯坐在床边的安乐。
一张折叠好的湿巾纸被拆回四四方方的原形,覆在夏至脸上,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也不伸手拿开,只凭着感觉拉住安乐的手,说:“我是不是还没对你说过那句话?”
“哪句话?”安乐略带好奇的声音传进夏至耳里。
“欢迎回来。”
良久无声。
几滴眼泪滴落在湿巾纸上,很快晕散不见,夏至却感觉自己脸上已被湿热的液体浸湿。
夏至醒来时屋里已不见安乐的身影,他只依稀记得在他已经睡得很深时安乐才爬上了床,在他耳边轻语了几句什么然后枕着他的手臂睡下了。
安乐说了些什么他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不过莫名地,他只是回想着刚才安乐就那么挨肩靠着他睡在他臂弯里的画面,他竟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忙伸手摸了摸,果然是发热了。夏至捂脸羞愧,他居然越活越倒退、越活越羞涩了,不过再将头从双手间抬起来时,他脸上已挂着一抹猥琐的奸笑了,他开始期待黑夜的降临了。
于是刚去分发了一部分文具给学生们回来的安乐进屋看见的就是夏至无比欢快地在并不太宽敞的床上翻过来、又滚过去的画面。
“干嘛去了?”夏至见安乐一脸不解地向他走来,语调轻快地问。
“到教室分发物品。”安乐老实回答。
夏至点点头,又问:“怎么不叫醒我?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宁宁她们已经走了,我们就留在这里。”
“走了?说好了让我去帮忙的啊!”夏至皱眉。
“你能帮什么忙?扛机器还是扛机器还是扛机器?”安乐笑,这人爱凑热闹的习惯一点没变。
“这么看不起我?就我这长相,她们不请我去演这片子的男主角我都为她们感到可惜。”夏至不满地抗议。
安乐嘴角抽搐了两下,说:“她们是来给纪实节目取材录像做跟进报道,不是来拍偶像剧的。”
“周宁宁给我说她们是来为一部少年励志片儿男主角挑选幼童时代的饰演者的!”夏至拍床而起,光着脚丫子站在水泥地上。
“她的话你也信?”安乐笑倒在床上。
“你,不准笑!”夏至指着她,命令,“以后离她远点儿,省得学得她那样谎话连篇的,亏我还巴结了她半天。”
“噗,你还真想去演励志儿童啊,你就一脑残儿童。”安乐继续趴在床上笑。
“你再笑试试!”夏至怒。
安乐听话地从床上坐起,憋笑做严肃状。
夏至却起了玩心,上前将安乐扑倒回去,双手齐上挠她腰部痒痒,安乐最怕人挠她腰了:“不笑我也挠你!”
安乐顿时蜷成一团在床上滚来滚去躲避那双灵活的双手,边笑边鸣不平:“我都听你话没笑了呀,干嘛还挠我痒痒?”
“我乐意!”夏至继续挠啊挠。
“你混蛋!”说着安乐也伸出手去探夏至的胳肢窝,准备反击。
“哟嗬,你居然还敢反抗?”夏至一时不慎,被敌人挠中目标。
直到听见木床“嘎吱嘎吱”摇晃的声音,安乐才反应过来夏至已不知何时也爬到床上跟她滚作一团了,这张怕是已经上了点年龄的木床哪经得起她俩这样闹腾。
“不闹了,要不床塌了就不好了。”安乐首先从夏至身上收手,然后去阻止还停留在自己腰间的双手。
“怎么,你怕人误会啊?”夏至痞痞地说。
“啊,误会什么?”安乐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问了出来,眨着无辜的双眼看着夏至,只知道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是什么正经的。
只是接下来夏至并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一手将她双手拉到头顶按住,一手撑在安乐的腰际身侧,就着半跪的姿势俯身吻上她的唇,用舌尖挑逗般若有若无轻轻地反复绘过她的唇瓣,让安乐不自觉地闭上双眼,全身心地去感受那汇在唇上的阵阵酥麻,而后又轻易撬开她的牙关,引诱着她的舌尖追逐自己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