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却同时惊叫一声,被人抓住后颈,那人手劲甚大,卫扶风根本无力反抗,只得高声喊叫。那人提着卫扶风和澹台婉,纵步跃下山崖,借着月色绕山而行,没一炷香功夫便来到后山,又向下跃了十几丈,在一处平阔之地站定,缓缓将卫扶风两人放下。
澹台婉这会早就吓得昏了过去,卫扶风将她扶到一旁的树下,好有所依靠。不过这一阵绕山而行,他自己也是头晕脑胀,赶紧坐定运功调息,片刻后心神甫定,再向将他与澹台婉抓来的那人看去,却见此人正盘腿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脸色煞白,不是柏珏修还是何人。卫扶风赶紧上前道:“柏道长,你无碍罢。”
柏珏修缓缓道:“卫公子,贫道不能助你报得大仇,食言而肥,还请见谅。”他言语诚恳,语调中满是歉仄之情。
卫扶风一听父母之仇,心中难过,黯然道:“柏道长言重了,若不是在下方才将“紫虚”掉了出来,柏道长怎会……。”
柏珏修摆了摆手,苦笑道:“卫公子不必自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而且他们早就在贫道的饮食之中下了毒药,可谓处心积虑,怪只怪贫道大意,身边弟子一个个被人诛杀,却毫无警觉,竟还以为是苏师弟报复。”
卫扶风道:“可严玑锋道长确实是苏……。”
柏珏修又是连连摆手,道:“现下贫道顷刻之间便会丧命,有一事相求卫公子。”
卫扶风见柏珏修面色煞白,偏只有额头上笼着一团黑气,知他所言不虚,当下道:“柏道长有所吩咐,在下定当竭力以赴。”
柏珏修道:“贫道想让卫公子接任泰山派掌门。”
卫扶风闻听此言,还道柏珏修中毒之后,神志不清,但看他一脸正色,眼神空明,知他并不是胡言,当下道:“不知柏道长所言何意。”
柏珏修轻叹一口气道:“贫道一人之荣辱本无关紧要,只是泰山派落入李珏志这等工于心计的小人之手,恐怕二百年来清誉不免毁于一旦,贫道岂不成了泰山派的罪人,死后又怎么面对泰山派的列位祖师爷。”
卫扶风道:“可是在下……在下武功实在低微,恐怕难以胜任。”
柏珏修道:“公子先答应贫道,再言其他。”
卫扶风心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自己先答应于他,让他死得瞑目,到时若因为自己实在力不从心,无法将掌门之位从李珏志手中夺回,也怪不得自己。当下便点头道:“在下答应道长便是。”
柏珏修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请卫公子面朝东方跪下。”
卫扶风依言下跪。
柏珏修也是转身下跪,缓缓道:“尊师在上,不孝徒弟柏珏修,受奸人暗算,使泰山派掌门之位旁落,当真是罪无可恕。此刻便将泰山派掌门之位传于卫扶风,此人谦和平顺,德行甚佳,千百倍胜于弟子,只是弟子已是罪人,不敢再以掌门之师自居,便替师父收了卫扶风为徒,望师父原宥弟子罪愆。”言罢连磕三个响头,卫扶风自然也随着他磕了三个响头。
柏珏修起身坐了起来,将卫扶风扶起,道:“此后你便是泰山派第三十九任掌门,道号珏风。”
卫扶风惶恐道:“在下怎敢做道长的师弟。”
柏珏修道:“贫道不知何时便会一命呜呼,还请师弟莫要推辞。”
卫扶风见他神色中七分请求,三分命令,心下不忍,当下道:“师兄有命,师弟不敢不听。”
柏珏修惨然一笑,道:“好,好,好。”
卫扶风苦笑一声道:“只是柏道……师兄,我功夫实在低微,莫说是李珏志,就是他坐下几个弟子我也难以应付。”
柏珏修道:贫道有些话需告诉师弟,师弟听后自然知道如何对付李珏志等人。”
卫扶风知道柏珏修已近灯枯油尽之时,还有要事未向自己说明,是以不敢再多言,只是微微点头。
柏珏修缓缓道:“我泰山立派二百余年,一直以德立派,从未出过此等忤逆犯上之事。但祖师爷却早料到由此一天,是以立下一个规矩,所有新任掌门都会由前任掌门传授一门绝学,只是此绝学非到万不得已之事绝不可使用。”
卫扶风暗道,高深的武学只传掌门一人在江湖上并不少见,但传了武学却又不让使用,岂不是自断臂膀。他甚是不解,但不敢多言,只是问道:“这是为何。”
柏珏修道:“只因这门绝学并非我泰山派武功,而是早先我派祖师吴天师从天池派偷学而来,是以不便显露人前。”
卫扶风道:“可……可……若是天池派有神功镇派,怎么会在江湖中销声匿迹。”
柏珏修道:“这……咳咳……贫道也不知。”他说这句话时连连咳嗦,甚是虚弱,仿佛霎时间便要死去一般。他轻轻合起双目,几次吐息之后缓缓张开,道:“天池地处北地,至阴至寒。可其池水确如同沸水一般,在天池当中寒热之气相交,若人于池水中修炼,内功修为可说是一日千里。”
卫扶风道:“师兄是说,我须得前往天池习练此功。”
柏珏修摇摇头道:“不必,当年吴天师从天池派盗得两物,一物是方才我说的神功《阴阳无极功》,二是天池奇宝“奇寒冰凌”。”
卫扶风问道:“‘奇寒冰凌’是何物?”
柏珏修道:“此物随着师弟,已经一月有余。”
卫扶风恍然大悟,知道这“奇寒冰凌”便是自己在招远客栈相助丁晚时所用的那柄判官笔,此刻正安放在木盒之中被他背在身后。当下道:“原来师兄早有奇谋。”
柏珏修苦笑道:“这‘奇寒冰凌’乃是天下至寒之物,若配得龙渊山庄所生的长生火,亦可以习练阴阳无极功。”
卫扶风心道:这龙渊山庄地处南扬州,父亲曾经提起过,只是当时父亲说的话自己已经忘了十之八九,只记得这龙渊山庄与我卫家庄都属江南五庄十八寨,乃是名门,只是这“长生火”又是何物。但是卫扶风此刻哪敢发问,只是轻轻点头。
柏珏修一伸手是以卫扶风附耳过来,而后小声道:“师弟,我现在便将阴阳无极功传你,你须得记好,决不能忘。”言罢他思索片刻,缓缓道:“颠上阴倒下阳,驱冰火可相融。感日月之盈亏,测天地于无极……。”当下便将阴阳无极功三千余字的心法口诀尽数传与卫扶风。
过了将近半个时辰,卫扶风方才记好。当下道:“师兄,我记得了。”
这时再看柏珏修,他眼窝深陷,身材竟比方才缩小了七八寸,他张开嘴片刻,才道:“师弟,纵使你练成了阴阳无极功,内功胜于李珏志,但外家功夫依旧难忘其项背,只是为兄再无时间教你泰山派剑法。你要想方设法习得泰山派剑法,到时配以阴阳无极功,方能成事。”
卫扶风心道:我卫家的内功不成,难道枪法也不成了?想到此脸上竟露出一丝不以为然的表情。
柏珏修霎时间面色有变,眼神中迷惘不定,口中长叹一声,看着卫扶风道:“你……。”
卫扶风以为柏珏修看透自己心事,想要出言责骂自己,又恐他身死之后自己食言而肥,是以只说个“你”字,后面的话却不敢继续说下去,心下自己有些妄自尊大,让柏道长生气,心中愧疚,当下便想认错,然而话还没说出口,他却听不到柏道长的呼吸之声,当下轻声唤了一声“师兄”,哪有反应,他便再去探柏珏修的鼻息,却只探到一丝冷冰冰的寒气,乃是附着在柏珏修胡须之上的白霜所散。
卫扶风心中一沉,跪在柏珏修的尸身面前,连磕三个响头。而后将他的尸首恭恭敬敬的搬到一边,相待天明之后将其掩埋。这会卫扶风来到昏倒的澹台婉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心,将内力汇入她的体内,澹台婉昏睡当中只觉,手掌麻麻酥酥的,一股暖流从手心传入臂膀,流入全身经脉,片刻后她便悠悠转醒。
澹台婉一醒来便看到卫扶风,心中倒是宽慰不少,问道:“卫哥哥,这是哪儿。”
卫扶风道:“后山。”话语虽是简单,但语调甚是温柔,更让澹台婉心安。
澹台婉道:“方才抓你我过来的人到底是谁。”
卫扶风道:“是柏道长。”
澹台婉瞪大了一双俏目,奇道:“怎么回事?”
当下卫扶风便将方才柏珏修遭李珏志所害,被迫将泰山派掌门之位传于自己之事对澹台婉言明,但是阴阳无极功与奇寒冰凌之事却是隐去不说,他当然不是不信任澹台婉,只是这秘密本是泰山派掌门才可知道之事,自己自然不可泄露与他人知道。
澹台婉听后不禁啧啧称奇,轻叹一口气道:“卫哥哥,你又多了一个重任。”
卫扶风道:“我武功低微,不知能不能……。”他本想说“不知能不能完成柏珏修的遗命,方才答应不过是看柏珏修将死,不想让他死不瞑目的权宜之计。”但柏珏修的尸首就在一旁,他哪能说的出口。
澹台婉忽然道:“你……你……以后岂不是要做道士,那咱俩怎么……。”澹台婉这一席话说出,俏脸飞红,模样甚是可怜可爱。
卫扶风知澹台婉对自己一往情深,心中感激,再看她一副娇羞模样,险些将她拥入怀中,亲吻一番,但这种光景他却不能如此,当下摄定心神道:“柏道长将掌门之位传与我,不过是想让我将泰山派从李珏志手中夺回来,至于掌门,只要是品行端正,谁又不可为之。”
澹台婉道:“只怕到时你当了掌门,懂了个中趣味,那还舍得放下权柄。”
卫扶风沉吟片刻,道:“婉儿,现下我心头只有两件事,至于掌门之事,只能尽人事知天命。”
澹台婉道:“第一件事自然是报仇,那第二件事呢。”
卫扶风伸手在澹台婉秀发上轻轻一抚,道:“自然是与婉儿你终成眷属。”
澹台婉道:“又不正经,柏道长尸身还……。”
卫扶风自觉如此言语确实对柏道长有所不敬,当下道:“婉儿你先休息片刻,我将柏道长的尸身掩埋,免被山间野兽侵犯。”
澹台婉思索片刻道:“卫哥哥,我却觉得你应当将柏道长的尸身送还泰山派。”
卫扶风问道:“这是为何,怎能将柏道长的尸身交给他的仇人。”
澹台婉道:“那李珏志机关算尽,不过是想夺掌门之位。现下柏道长已经西去,你把尸身送回去,他不但不会对柏道长不敬,反而会合着其师的一起风光大葬,不然怎么显示他尊师重道。”言罢冷笑两声,接着道:“真想不到,这人竟然这么阴险。”
卫扶风轻声道:“哎,要不是我……也不会。”声音中尽是歉仄之情。
澹台婉一只小手塞进卫扶风的手心里,柔声道:“这又怎么能怪你,我想他们是想引起蓬莱派和泰山派的争斗,到时候难以调和,柏道长与云道长出手比武,柏道长无论胜负都是元气大损,到时候他们想夺掌门之位真是易如反掌,那时卫哥哥你出手将“紫虚”掉了出来不过是让他们有了更冠冕堂皇借口篡夺掌门之位。”
卫扶风道:“那他们又何苦下毒,难道不怕柏道长发觉。”
澹台婉道:“我想他们早就与苏珏晋串通一气,就算被柏道长发觉,也可推卸到苏珏晋身上,反而逼得柏道长再邀强援,到时众人在泰山绝顶乱斗一气,李珏志出来收拾残局,掌门之位还是非他莫属。”
卫扶风顿时哑口无言,心道:这些人用心当真歹毒,纵使功力如柏道长一般高强,却被人不用一拳一脚杀死,就算自己练成柏道长秘传的武功,功力高过李珏志众人,倒是难道就一定能夺回掌门之位吗?他不敢肯定,盖因自小以来,卫扶风其父卫临便教他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做人,对这些阴谋诡计向来是不屑一顾。但他却从未像此刻一般害怕,就算是当时见到韩、杨两位仇人的深湛武学,也只是激起他对高深武学的向往之情,而这时他心中却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之情,他原先所知的阴谋算计不过是下毒或是暗器伤人,现下亲眼见到柏珏修这等绝顶高手,未出一剑、未使一招,便因落入敌人的层层算计当中,失了掌门之位,最后身死,当真是失了方寸,乜呆呆的看着透过树叶之间缝隙洒下的月光,不知该何去何从。
澹台婉见卫扶风如此,也不知怎的劝慰,只好轻轻靠在他的怀中。山前大殿中此刻众多泰山派弟子正在连夜赶制丧事所用一切,热闹非常。后山树林中,卫扶风与澹台婉却是对着冷月孤星,相互依偎,静待晨曦到来。
卫扶风与澹台婉各怀心事,都是一夜未眠,到了清晨时分,卫扶风背着柏珏修的尸体,一手拉着澹台婉,沿着小路行了一个时辰绕回山前,来到了玉皇顶大殿,只见此时的大殿已经成了一片白色,泰山派的众弟子都是身着丧服忙着布置。却是没人来理卫扶风与澹台婉两人。
卫扶风不禁心中嘀咕,自己身负昨日还是泰山掌门尸身,这些人竟恍若不知,自己就算能胜了李珏志,但当这些人的掌门又有何乐趣可言。想到此,便也一言不发的径直到了殿里,却见昨日最为卖力的陆玑子正在吩咐弟子做事。他一见卫扶风进来,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打个稽首道:“见过卫公子。”而后看到卫扶风身后的柏珏修,慌忙道:“我师叔这是怎么了。”
卫扶风闻言心中一阵咒骂,嘴上却道:“柏道长驾鹤西去了。”
陆玑子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甚至挤出来几滴眼泪,若不是卫扶风昨日亲眼见他逼柏珏修让位,当真会被他骗了,还道他真是伤心至斯。陆玑子长叹一口气,叫过几名弟子将柏珏修的尸身从卫扶风手中接过,抬到后殿。陆玑子则道:“这几月来我泰山派连遭大难。将于三日后让太师父与师叔入土,到时还请卫公子与澹台姑娘前来上几柱香,以表哀思,我派感激不尽。”
卫扶风与澹台婉齐声答应,澹台婉道:“不知蓬莱派各位住在哪里。”
陆玑子道:“蓬莱派众位在傲徕峰别院,离此地甚远,若是两位有意拜访,贫道遣弟子带两位前去。”
卫扶风道:“有劳陆道长。”
陆玑子叫了两个小弟子到自己身边,年纪不过十岁,但都是步伐稳健,呼吸均匀,内功根基已经不赖。两个小弟子向陆玑子深施一礼,道:“陆师伯,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