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家能来府上为我江某人庆寿,实属我三生有幸!为了答谢各位亲朋好友的大驾光临,我在庭院里设了戏台,备了薄酒,请大家边吃边看好戏啊!”江孝全对着满屋高朋大声宣布道。
众人相互寒暄礼让着,鱼贯而出,如人潮般向庭院涌去。
湛羽来到厨房,对着正在蒸锅前忙碌的李水荣问道:“李管事,吉时就快到了,东西准备好了吗?”
李水荣知道湛羽是在问为街坊分发寿面的事,他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的说道:“东西是都准备好了,正让人装上车子。只是我这会儿还有几笼饼没来及做好,只恐怕抽不开身。”
“鲜花饼没人比你做得好,还是辛苦你做完,发寿面的事就让我和湛管家去吧!”玉荷闻声走了过来。
“这样也好,那就麻烦你去一趟吧。”李水荣松了一口气。
湛羽带着玉荷及几个下人,推着一大车煮好的寿面来到江府门前,为前来讨寿的街坊们分发。孩子们则在一旁的地上抢着四散的铜板。通红的爆竹“噼啪”作响……江府门前好似过年般的热闹。
玉荷盛好一碗面,小心递给湛羽,由湛羽双手捧给排队领面的人。无论面前是熟识的街坊或是行乞的流浪者,湛羽总会面带微笑,温和地答谢对方的恭维和祝福。玉荷不时地偷偷看湛羽,心里的幸福感悄悄泛滥开来。
多年来,玉荷多次拒绝男子的示好与亲朋好友的保媒,一直保持着单身。如今玉荷已经三十有二,青春已逝,芳花不在,她却无怨无悔地守身如玉。因为,在她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人——湛羽。这是玉荷从未向人提及的秘密,在玉荷的心里,湛羽是睿智沉稳、胸怀城府、眼含柔情却又深藏不露的男人,纵然只是江府里的管家,骨子里却透露出王者的霸气。玉荷心想,只要他一天未娶,自己就还有希望。玉荷与小茹不同,她矜持内敛,对湛羽的爱,她只愿深埋在心底,她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等!此刻,与心爱的人如此靠近,两人并肩为街坊发面的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玉荷的梦里,玉荷内心多么渴望,有朝一日两人还可以这样合作布施,但却是以夫妻之名!
江府的庭院里满满当当摆了近百桌宴席,庭院当中的戏台上正上演京剧《桃花扇》。戏子们一个亮相、一段唱腔都引得台下一片叫“好”声,见亲朋好友们陶醉投入、酒意正浓的样子,江孝全满意地微微点头笑着,可当他的目光扫到一桌图有菜肴却不见客人的桌子之上时,江孝全不由得眉头紧蹙,忧虑担心起来。
“没事,一定会来的,许是船慢了。”身旁的三太太看出老爷心事,夹了一块菜放进江孝全盘中轻声说道。江孝全勉强一笑,默默点了点头。
台上演得卖力,众人看得尽兴,只有心月对此不感兴趣,他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着,突然看到了站在大少爷身后的莫言。
此时,莫言正微侧着脸,专注地欣赏着戏曲。突感有人拉扯自己的衣角才猛地回过神来。
“三小姐?”莫言回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心月。
“这个好看吗?”心月一指戏台问道。
“很精彩啊,怎么了?三小姐不喜欢看吗?”莫言反问道。
“唱戏的是疯子,看戏的是傻子!有什么好看的?再说都看过好多遍了,老调重弹!还不如你唱的家乡小调中听呢!咦,不如你上台为大家唱一曲祝祝兴吧?”心月一时兴起。
“不行,不行的!今天这么大的场面,我一个下人,怎可以蛮荒小调登大雅之堂?三小姐,你饶了我吧!”莫言一脸愁容,摆手推脱道。
“谁说不可以啊?这出戏再吸引人也是老调重唱,这台下的,有谁没听过?他们一个个叫好捧场是怕驳爹的面子。你别小看自己,你那小调唱得好听极了,你好好给大家来一段儿,一会儿爹一高兴,没准儿还会大大赏你呢!来吧,别婆婆妈妈的了!”心月不由分说就把莫言往江孝全面前拉。
“三小姐,真的不行,你就别为难我了……”莫言还想推辞,却已经被心月带到了江孝全一桌人面前。
“嗯?心月,有事吗?”江孝全看到心月拉着莫言走到面前,放下手中的酒杯问心月道。
“爹!每回您生辰都是听戏,太没新意了。您不是说今天只要尽兴,做什么都可以吗?我向你推荐一个人!”心月把身后的莫言拉到江孝全面前说道:“莫言,您认识的,她的歌唱得好极了,一会儿您让她亮一嗓子,包准您和大家都一饱耳福!”
“心月!今天是什么日子?别胡闹!”二太太见女儿别出心裁让一个下人表演,立刻压低嗓子对心月制止道。
“哦?莫言,心月说的是真的吗?从这丫头一进府我就看着喜欢,一直觉得她生得娇俏又乖巧,没想到还有一副好嗓子!我到是很有兴趣!”大太太饶有兴趣地点头说道。
“并不是这样的,我也就是平时闲来无事,随口哼哼玩的,不料被三小姐听到了。都是乡下的小调,不登大雅之堂的,三小姐,你就别让我献丑了,求你了!”莫言一脸为难之色,推着心月的手臂请求道。
“这心月我了解,她并不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莫言若没有真本事,心月是不会让她来大庭广众之下献丑的。既然大娘也已经开了口了,就请莫言姑娘勉为其难为我们大家献唱一曲吧!”心阳一听莫言会唱歌,比谁都有兴趣听。
“既然大家都愿意欣赏,我也很乐意洗耳恭听。不过心月,这话可不要说大了!唱得好不好,你一个人说了可不算,待会要大家评判,若真是好,我重重有赏,若只是心月夸大其词,让莫言在客人面前出了洋相,我可是要罚你一个月不领零用钱的!”江孝全笑着和心月约法三章。
“君子一言!”心月信心十足地一扬下巴,又回过头对莫言一挤眼睛道:“我猜得没错吧?一会儿你好好地唱,让爹心服口服!”
心月的一时兴起却让莫言心中惴惴不安,自己从没有在超过三人的场合唱过歌,现在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唱,岂不是要命嘛!再者说,自己进府的时候就说了是本地人,可这水云调唱腔却分明是外乡曲调,这江家万一追问起来,透露出身世被人知道自己眼睛的秘密又该如何?莫言心如乱麻,不知如何是好……
大少爷坐在莫言对面,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犯难,心中暗想:“这鬼丫头,成天想着如何讨好主人,看她一副骑虎难下的的表情就知道她一定不是如心月所说的擅长音律之人。这次如果弄巧成拙,非但不能让众人对她刮目相看,还丢了江家的面子,看她该如何收场?”
“湛管家!你把戏台上叫停,请莫言姑娘登台献曲,为大家祝祝兴!”江孝全对湛管家吩咐道。
“是!”湛羽正欲前去,却看到几位僧人到访。
“阿弥陀佛,江施主,老衲来迟了!”来访的僧人一老两少,说话的便是静安寺的明空方丈。
“大师方丈,你们终于来了!我早已为众位师傅准备好了素斋,久不见你们来,还有些担心路上出了什么岔子!现在看到大师总算放心了,大师快请入座。咦?怎么只来了三位?无尘大师呢?”江孝全一见到几人,十分欣喜,忙上前迎接道。
明空站在原地没有动,脸上的笑容有些忧伤:“师兄未能有幸前来为江施主祝寿,他于前晚已经因病在寺内圆寂了。”
“什么?大师他……仙游了?”江孝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脑海中浮现出几个月前,两人才在一起下棋叙旧。其间,二人更以茶代酒、举杯相邀;吟诗论道、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大师早已身患重疾。
“江施主请节哀,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轮回,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大师在临别之时最记挂的就是江施主。若没有江施主出手相助就没有今天的静安寺!江施主是静安寺的恩人,大师及全寺众僧对江施主的恩情没齿难忘!今天大师虽不能亲自前来为江施主贺寿,但仍为江施主准备了一份礼物。”明空大师一招手,两个小和尚举起一副近有一人高的卷轴,上书一个金色的空心“善”字,在“善”字之中又用小纂密密麻麻地抄录了《金刚经》。
江孝全颤抖着手轻抚着字面,红着眼睛说道:“这怎么会呢?我们几月前还在一起,大师他明明还神清气爽、箭步如飞,我也从未听大师提及身体有所不适,怎么会……突然就走了?”江孝全不能接受大师辞世的事实,自言自语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老爷!”众位太太不约而同惊呼一声,上前将他扶住。
戏台上的戏也闻声戛然而止。
“怎么了?”“不知道呀!”客人们纷纷离座,向江孝全一家看过去。
“我没事,只是头有些晕,回房休息一下就好了。湛羽,你帮我招呼客人,你们不要都跟过来。”江孝全有气无力地说着,只让明空方丈和三太太陪他回了书房。
“各位贵客,老爷突感不适,先回去休息了。大家请继续欣赏戏曲,饮酒用餐,有什么需要尽管和我说。”湛羽大声向客人们解释道。锣声再次响起,客人们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却没了先前的热闹场景,纷纷小声议论和猜测着江家老爷出现了何等变故。
此时,莫言到是松了一口气,不必再为登台而发愁。
江孝全回到书房里,倚在靠椅背上,一言不发地反复摩挲着那副卷轴,人变得一蹶不振。
“大师圆寂,寺庙里可有什么需帮忙的?”三太太轻声问道。
“大师一生不爱张扬,他临终时嘱托我们要一切从简,更不要悲哀,他是暂离凡尘,去了西方极乐世界,是好事。全寺众僧谨遵师命,自明日起为大师诵经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后下葬,地点在寺庙后院山坡上的桃树下。大师说那里最美,四季可观春水、夏花、秋实、冬雪,重要的是那里正对着省城,他可以远眺恩人所在之地。”明空大师说道。
江孝全闻言,不由得落下泪来:“大师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啊!明空大师,我决定明日与你一同回去。我未能在大师弥留之际送上他一程,希望可以和寺庙的僧人们一起,为他祈福祷告。”
明空听到江孝全这样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江施主果然是个乐善好施、重情重义的真君子!老衲认为,无尘大师也更挂念施主,施主能来送无尘大师最后一程,大师必将此生无憾!明空在此代师兄谢过江施主了!”
“明空方丈言重了,快快请起!”江孝全忙起身将明空搀扶起来,中肯地说道:“明空方丈也知道,我与无尘大师有缘,我虽在金钱上资助过静安寺,但我也是为了答谢大师曾为我解惑,除去我心中怨疾的恩德。并且,要不是大师,我也就不会得此贤妻,无尘大师是我心灵受到创痛时的一剂良方,也是我与内人的牵线红娘。因为大师我才有了一个幸福完整的家。我对大师的帮助是有形的,而大师对我的恩惠是无限的。”江孝全拉过三太太的手说道。
“投之以李、报之以桃。无尘大师与施主的善缘已成佳话。你们都是有德行的人,只可惜无尘大师不能再与施主续缘。老衲愿成人之美,也算圆无尘大师一个心愿,大师曾希望将寺庙更名为《孝恩寺》,以此沿袭你们二人的友情,也让全寺僧人不忘铭记江施主对本寺的恩德。现在无尘先走了一步,还望施主成全老衲的不情之请,来为本寺揭匾!”明空由衷地说道。
“能受大师如此抬爱,江某岂有拒绝之理?待我找来管家,把家中一切安顿好,明日一早我就随方丈回去。”江孝全说道。
“老爷,既让湛羽在家中照看着,就让我和你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三太太温柔地说道。
“好!”江孝全握着三太太的手,满怀感激地说道。
“我也要去!”书房的门被打开,三小姐心月赫然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