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云魂不守舍地吃着饭,无意中眼神与坐在对面的二太太相接,发现二太太似乎在刻意回避自己的视线,脸上的表情也有怪异,江心云越琢磨越觉得有蹊跷。
“二娘,莫言她说话行事欠考虑,容易得罪人。我代她向您道个歉,您大人有大量,别和她一般计较吧!”江心云故作淡定地轻声说道,打破了桌上的沉静。
“心云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我这人没心眼,也不善于和人兜圈子,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拐弯抹角的。”二太太原本就还在生江心云的气,见他出言挑衅,也不甘示弱地回敬。
“是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看二娘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江心云双眼紧紧盯着二太太说道。
“心云,你怎么用这种口气说话,她可是你二娘!”大太太低声斥责道。
“娘,你不知道实情。自从今天早上莫言和二娘在园子里拌了两句嘴。晌午以后就再也没见着人。如果不是有人从中作梗,莫言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不见了?”心云对大太太诉说着,希望能得到大太太的帮助。
“你要这么说,我可真冤死了!你的丫环不见了,就赖说是我做了手脚,这是什么逻辑?我一向心直口快,下人做错了事我还不兴说了?这江府里被我数落过的下人不在少数,怎么不见哪个失踪了?我真要是这么容不得人,一有人犯错我就暗下毒手,就算你江心云不来找我,恐怕官府早该来查办我了!只怕是这小丫头早被你宠上天,指不定这会儿躲在哪逍遥快活呢!”二太太气愤地说道。
“莫言是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如果再找不到她,我会考虑请官府来帮忙,事实毕竟胜于雄辩!看在是一家人的份上我才先礼后兵。”江心云冷冷地说道。
“你!你在吓唬我?那好呀,请你一定要去报官,不然我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江心云,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不能冤枉我!说话做事要讲凭据的,不要血口喷人!”二太太怒不可遏。
“好了,都不要吵了!莫言失踪不关你二娘的事,是我安排她去绣坊里帮忙了。”大太太吐出了实情。
“娘!是你?……”江心云惊愕地一时无语。二太太得悉也为之一惊。
“这两天绣坊缺人手,我就让莫言去帮忙了。事情来得有些急,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大太太解释道。
“娘!难道我们江家连一个工人都请不起了吗?”江心云显然不接受这种牵强的理由,睁大了眼睛问道。
“是因为临时有绣娘回乡探亲,缺少人手赶工,莫言才会暂时调去替补的。”湛管家也帮着圆谎。
“说谎!临时替补就非得是她?为什么不能是小茹?不是银珠?不是玉荷……”心云情绪有些激动。
大太太忙轻拍他的肩头安慰道:“小茹和银珠她们的手工都不如莫言,我是看莫言手巧才让她去帮忙的。云儿,你先吃饭,有什么话,回头上我房里说。”
“娘!莫言是我的丫环,您就算要调配她去别处也该和我商量一下吧?再说,你是答应过留她在府里的,现在怎么又出尔反尔,借口赶她走呢?”江心云哀怨地说道。面对儿子的质问,大太太有些词穷。
“大少爷,我们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像她这样屡次犯错的丫环,没有把她彻底赶出江府,还为她保密,已经够对得起她了。我们暂时留她在江家,不代表认可她的特殊。莫言是去是留你我说了都不算,一切还要等老爷回来定度!”二太太见势,忙帮腔道。
江心云木然地垂下头,一言不发。大太太怕江心云又犯病,忙劝慰她道:“云儿,从明天起,春艳会照顾你的衣食起居,她从前也在大户人家做过活,会合你意的。你就听娘一次,别再闹了,啊?”
江心云扭过脸去,瞥了一眼身后那个局促不安的小丫头,起身冷冷地抛下一句“我谁也不要。”便向门外走去。
“云儿!”大太太看着儿子失魂落魄地离开,只能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息。
“这大少爷也真是的,最近越来越不像话了。我这个二娘无足轻重也就罢了,就连你这个亲娘也不放在眼里,唉!这顿饭我也吃不下去了,最近也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早上被人顶撞、无视,晚上又被无端冤枉!银珠啊,去烧洗澡水,我要好好祛除霉气!”二太太在一旁煽风点火。
湛管家一见二太太走了,也找了借口离开。偌大地餐桌前只剩大太太一个人独坐着沉思,在她空空的眼神里,布满了孤寂与悲凉。
江心云大步流星地赶到莫言的房外,见屋内亮着灯,不由得心头一暖:“好在还没有走!”
此时莫言已经收拾好行李,正坐在桌前发愁。听见有人敲门,莫言轻声问道:“谁啊?”
“是我,江心云。只有我一个人,开门吧。”
“大少爷?”莫言上前为江心云开了门。
江心云一见到莫言,刚才的怒气、怨气顿时烟消云散,如同久别重逢般,他一把将纤瘦的莫言搂入怀中,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
“大少爷,别!有什么话,进来说吧!”莫言怕被人看到,慌忙挣脱开。
江心云走进房里,看到桌上的包袱,惆怅地说道:“在外我们是主仆,私下我们也算是朋友,你要走,也不愿和我辞行吗?”
“我笨嘴笨舌的,见了大少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莫言淡然一笑道。
“你还瞒我?是娘不让你和我说对不对?”江心云紧紧盯着莫言问道。
“哪儿有?我只是……只是……”莫言轻声嗫嚅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圆谎。
“你只是爱受人摆布!你怎么那么傻?别人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呀?”江心云摇着莫言的肩头问道。
“我只是个小丫环,怎可有悖主人的意思。再说,我确实给江家添了很多乱了,我得学着随遇而安,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了。”莫言想起为自己牺牲的猛子,伤感地说道。
“可你一旦离开了这里,能安得了吗?绣坊里人多眼杂,又是多人同屋,你的秘密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要是再有几个煽风点火的把你说成是妖孽,你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你明不明白啊?”江心云激动地说道。
“我当然明白自己的处境,可是有一些事是由不得我作主的。我也想有个安生之所,可我一出生就已经命中注定不可能实现。不过,大少爷你不必为我担心。虽说活得辛苦,这么多年毕竟还是挺过来了。大难不死,没准儿还有后福呢!”莫言苦笑着劝慰江心云。
江心云哪里听得进去,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留下莫言。“真不知道娘是怎么了?一个二娘无事生非、捕风捉影就算了,她也跟着一块儿疯!居然唆使湛管家把你调离江家,真是助纣为虐!”江心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大少爷和我走得太近,大太太也不至于担忧、猜忌,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你别怪她。”
“你总为别人想,怎么也不为自己想呢?是啊,说来说去,你被安排离开我难辞其咎。好吧,我会为这件事情负责,我不会让你走,也不会再让人欺负你!”江心云坚定地说着,站起身拎起桌上的包袱转身就朝门外走去。
“大少爷!大少爷!”措不及防的莫言,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她追到门外看到夜色正浓,猛然想到自己的眼睛,又急忙退回门内。莫言掩上房门,又着急又后悔。都怪刚才说话没考虑周全,这才会刺激到大少爷,包袱没了,最多也就算个“净身出户”,可万一这大少爷再整出些什么幺蛾子来,或是气出病来,江家可又要大乱了……
二太太坐在桌前将头上的钗饰一件件地取下,心里一阵阵地得意。从前大太太总不站在自己一边,这次却出乎预料地主动和自己为盟,下手竟然比自己还干脆利落,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莫言不用借自己手就被轻意地赶走了,二太太心头的恶气也差不多全消了。
“二太太,水放好了!”丫环银珠从内室出来说道。
“嗯,好。”二太太答应着,漫不经心地走进房里。
二太太正解着钮扣,却隐约听到窗外的窸窸窣窣的响动。她一皱眉头,佯装忘拿了东西,故作镇定地回到前屋。
二太太上前捂住正在收拾钗饰的银珠的嘴,轻声问道:“刚才你放水的时候可听到屋外有动静?”
“没,没有啊!您又听到了吗?可,可能是猫吧?”银珠战战兢兢地回答。
二太太扯散银珠的发髻,压低声音吩咐道:“你现在穿上我的外衣进去沐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回头。我到是要看看,外面是什么样的一只淫猫!”
“啊?二太太……这万一真要是有人在外面,我真的要脱衣沐浴吗?”银珠忐忑地问道。
“当然要脱!你还必须脱得真真切切才行!”二太太睁大眼睛说道。
“可是……可是……二太太我……”银珠惊恐地摇着头,想拒绝。二太太抓起桌上的一支钗子塞在她手里催促道:“这钗子你收着,只要你办好这件事还有赏!快去!”
银珠穿上二太太的外衣紧张地走进内间,她极力压制着自己那颗在嗓子眼里呼之欲出的心和不住颤抖的躯体。一颗、两颗、三颗……钮扣在银珠已经不灵活的手指间被解开,虽然她并没有如二太太般真的听到什么来自屋外的动静,但还是紧张到几乎窒息……
二太太用银珠作替身,自己则单枪匹马去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刚一绕过后墙,果不其然见到一条黑影正踩着高高摞起的砖石上向屋内窥探。二太太怕打草惊蛇,并没有大声呼叫,而是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向黑影靠近。
走近了,才发现贼人身着黑衣、脸上遮有黑布,无法辨认其相貌。正当二太太一把扯住黑衣人胳膊的同时,黑衣人也发现了二太太的突然袭击!对于人高马大的黑衣人,二太太显得势单力薄。黑衣人用力一扬胳膊,挣脱了二太太的手转身想逃跑。二太太哪肯就此罢休,紧跟着就追。
怎料没跑出几步,二太太被脚下的树滕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
“啊!”二太太惨叫一声,双膝如刺入铁钉般疼痛。黑衣人见二太太摔倒了,非但没有趁机逃走,出乎预料地回过头来去搀扶她。
二太太趁势一把扯下对方的面罩,月光下,二太太瞪大了眼睛,错愕地惊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