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孝全这一次真的倒下了,他极力维护湛羽并不是为了保留二太太或是江家的颜面,只因他曾答应过湛老管家一个承诺,这是一个一生都淤积在心底的秘密。
大太太没日没夜地在佛堂颂经,只为江家能转危为安、江孝全能尽快康复、湛羽和小蝶能迷途知返。
三太太则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江孝全,希望江孝全可以早日摆脱一蹶不振的心态。
江孝全躺在病榻上,两眼直直地盯着房梁,一连几天,他都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孝全呐,郎中说了,你的病在心里。我们这么多年夫妻了,还有什么不能对我说的呢?你这样自我惩罚,除了让家人担心,没有任何好处,难道这是你希望的吗?”三太太轻轻为江孝全擦拭着脸颊问道。
江孝全握住三太太的手,一闭双眼,言未出,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在我的心里,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它在我的心里已经埋藏了几十年,我一直被这个秘密压得透不过气。事到如今,我不想再隐瞒,我要把真相告诉你。”江孝全悲伤地说道。
“嗯,你说吧,我听着。”三太太紧握住江孝全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你应该知道,我与湛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可惜湛羽一出生就失去了娘。爹待我和湛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这让湛老管家十分感动,也更加对江家忠心不二,鞠躬尽瘁。后来,爹和娘外出遇难,是湛老管家拼死救下了我,将我带回了江家。从那以后,湛老管家全全负责江家大小事务,直到我长大成人。湛老管家不仅对江家忠心耿耿,对我更甚为偏爱。从小到大,我和湛羽虽一同念书、一同玩耍,但湛老管家总是对我比对自己的亲儿子更好。他总是训导湛羽要对江家人忠心,甚至必要时要用生命报孝江家。为此,我对湛老管家既钦佩又感激。直到有一天,湛老管家病入膏肓,他在弥留之际把我一个人叫到床前,对我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江孝全说到这里,已经老泪纵横,哽咽难言。
三太太轻轻抚摸着江孝全的额头,安慰他不必过于难过,江孝全顿了顿,方才接着说道:“湛老管家对我说,其实,我才是他的儿子!他瞒天过海数十载,只因咽不下当年眼睁睁看着妻子离世时的苦痛。他认为,在大户人家里,无论你如何做好自己的本分,如何受人器重、赞扬,你仍只是个下人。这个身份跟随你一生一世,永远不会让你有扬眉吐气的一天。他并没有吞并江家财产的心思,他只是希望让我摆脱下人的命运,能让湛家的后代堂堂正正地做一回主人!
就因湛老管家的私心,我假冒了大半辈子的江家老爷,而湛羽却全然不知地成了江家的奴仆!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如同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才是真正的湛羽,我……才是江家的下人!可一切都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只能把这出戏继续演下去,但我对湛老管家发誓,我这一辈子都会善待湛羽,无论他犯下如何的错,我都要原谅他。”江孝全说完这个故事,伤心地抽泣着。一旁的三太太也陷入了沉思
“你说,这是不是因果报应啊?我替代他娶了纯慧,却只生下了个不健康的孩子,我拐跑了别人的妻子,最终又被湛羽带走了。这正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啊!”江孝全越想越伤心,全身都抽搐起来。
“孝全,事情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全是你的错,是湛老管家当年的一念之差让你和湛羽的命运发生了逆转,你不必太过自责。”三太太安慰江孝全道。
“这么多年来,我为了替父亲赎罪,平息自己心中的不安,我建桥、修庙、接济穷人,我拼命的做善事也没能躲过上天对我的惩罚!”江孝全心酸不已地诉说着。
二人正说着话,门外传来敲门声,三太太打开房门,见到莫言端着一碗汤站在门口。
莫言轻声对三太太说道:“娘,爹的身子好些了吗?我做了爹最喜欢的莲子羹。”
三太太接过莲子羹,叹了口气说道:“他是心病,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
“你多开导爹,他会慢慢好起来的。这个家可不能没有爹啊!”
“三太太,我有要事要见老爷!”老李见到三太太和莫言在说话,远远地招着手跑来报告。
“老爷他身体不适,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吧。”三太太对老李说道。
“蚕场那边来报,新购的桑粮只够顶两三天了。可戴家和孙家老爷又不肯再交易,说一定要老爷过去谈谈。”老李焦急地说道。
“怎么不去找心阳呢?现在老爷抱病,他可以拿主意啊!”三太太说道。
“不是没找过,可二少爷这些天根本不过问生意上的事,他说他是江家的罪人,没有资格插手江家的生意,唉!”老李急得直跺脚。
莫言看着三太太说道:“这件事,让我来吧。”
三太太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女儿才能说服心阳,便信任地点了点头。
莫言来到心阳的房间,看到心阳喝得烂醉如泥,却仍在和心月抢酒壶。
“二哥,你别再喝了,你再喝下去,会醉死的!”心月紧紧护着手中的酒壶,哭着说道。
“你不要管我,快把酒壶给我,快……醉死不是更好?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我失去了最爱的人,我还连累了全家,现在,连最亲的人也丢下我走了,我被众人鄙视、痛恨!我罪孽深重,我根本没有脸继续活下去……”江心阳垂头丧气地说道。
“二哥,你至少还有我呀!我和你一样,也被娘遗弃了!如果你不活了,我该怎么办?”心月伤心地啜泣着。
“你现在有致远,他会好好照顾你的,而我,只是江家多余的人……”江心阳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起头似哭又笑。
心月抱住心阳,大声说道:“不是的,你不是的,我们俩的身体里流着一样的血,我们是心连着心的同胞兄妹,你曾说过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现在,娘已经不要我们了,你要是也不要我了,心月该怎么办?你真的要剩下我一个人在世上孤苦无依吗?”兄妹俩越说越伤心,抱头痛哭不止。
莫言走上前,对伤心恸哭的兄妹俩说道:“心阳,心月,你们不会孤苦无依的,你们还有爹、大娘、三娘、心云和我呀!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无论江家变成什么样,我们都要不离不弃。心阳,现在湛管家不在了,爹也病倒了。你就更要振作,要站出来主持大局,江家不能没有主心骨啊?”
心阳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算是什么主心骨啊?江家沦落到这步田地,直接或间接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食言,就不会激怒葛家,我们就不会受制于人。而且,我的娘又让江家蒙羞,湛羽卷走的钱财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更让江家雪上加霜,我还有什么脸面在江家主持大局?我……我自惭形秽啊!”心阳说着,又伤心地哭了起来。
莫言蹲下身子,安慰心阳道:“心阳,你别这样说。说起你悔婚这件事,也多少由我而起,葛家和江家断交我也脱不了干系。至于二娘选择离开,并不是你能控制的,没有人会因此怪你。你不该自暴自弃,你若是真觉得有愧于江家,就该拿出实际行动来,帮江家摆脱困境。”
“我现在该为家里做什么呢?”心阳像小孩子一般,含着泪,无助地看着莫言问道。
“江家上次向戴家和孙家购买的桑粮已经殆尽,你下午去找戴老爷和孙老爷多说些好话,好歹把郡王府的这笔生意赶出来。这批货已经接近尾声,可不能阴沟里翻船了。你知道这笔生意对于江家的重要性。万一办不成,别说血本无归,江家还会受到郡王府的重责,性命攸关啊!”莫言提醒道。
“好,我听你的。”心阳看着莫言,用力点了点头。
看到江心阳终于又振作起来,莫言方才放下了心中的石头。
玉荷下葬在离湛羽居所不远的一处空地上,江家原本并没有这样的先例,尤其是对一个下人的妻子。江家人离世后会葬在杏园,而下人死后会通知亲人收尸,无亲无故的则魂归坟场。大太太顾念玉荷走得可怜,又没有了亲人,才将她葬在了此处。葬礼简朴而冷清,只有江家两房太太、大少爷夫妇和寥寥的几个下人前来送葬,江家已经没有多余的财力和精力扑在一个逝去的下人亡妻身上,尤其是湛羽目前的身份已经由江家的忠仆转变为千古罪人。
大太太一行人默默地为玉荷焚烧纸钱,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心中暗自感叹玉荷命苦,嫁错了人。
众人祷告完,大太太转身准备离开,却被身边的丫环小茹一把拉住了衣襟。
小茹“扑通”一声跪倒在大太太脚边,哽咽着乞求:“大太太,您让我多陪玉荷一会儿好不好?她一个人躺在那么黑的地方,一定会害怕吧!我还有好多话想对她说!”
大太太看着小茹,点头叹息着:“你去吧,再送她一程,也不枉你们姐妹一场。”小茹等所有人离开,方才转身跪行至玉荷的坟头放声大哭起来。
“玉荷,你怎么那么傻?我早就告诉你这是一个火坑,可你非要往里跳!他根本不值得你为他去死,他不值得……当初,是你带我进了江家,你说过,我们一辈子都要做好姐妹。大太太想赶我走的时候,是你求大太太把我留下。而现在,你就这么一声不响地走了,连一个让我挽留你的机会都不给……你一直那么大度、善良,别人有什么烦恼你都会去安慰开导,为什么你自己就这么想不开呢?这个世上,还有很多事值得你留下,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你不该走这条路啊!”小茹趴在玉荷的坟头哭得死去活来,她的指尖深深嵌进湿软的新泥里,她不能接受,自己最好的朋友就这样走了,带着未出世的孩子躺在冰冷的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