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和高友祥一起,在自家的屋后为娟子母女修造了一座空坟。致远每天都会抽空在坟前拜祭或驻足凝望。在他的心里,根本无法相信,也不能接受娟姨和盼儿已经死去的现实,除非让他亲眼见到。但如果真的亲眼见到,又似乎对他太残忍。那会让致远伤心至极,无法自拨。所以,他宁可对着空坟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某一天,母女俩又会双双回来,三人又可以如从前一样,开心地聊天、嘻笑、听盼儿唱歌。高友祥每每看到儿子伫立在坟前,只能摇头叹息。
高友祥的身体每况愈下,在帮娟子母女修造好空坟之后,没有几日便倒下了,从此一病不起。不得已只好辞去镇上私塾先生的事务,一心在家养病。致远日复一日不断重复着挑水、劈柴、煮饭、熬药的生活,与从前不同的是,致远变得沉默寡言,年少的脸上写满了忧郁,高友祥看在眼里,疼在心头。
一天,致远蹲在院子里为高友祥熬药,熬着熬着,对着药罐出神,看到跳跃的火苗里出现了盼儿清秀、白皙的脸正对自己笑着说:“致远哥哥,这药是怎么熬的?”
“首先,火别太大,药罐悬挂的位置得合适,用扇子对着下面的火苗一直慢慢地扇,等一罐药水熬到只剩三分之一就行了……”“那让我试试!”“好,我来教你!”
这是上次娟姨带着盼儿来家里看高友祥时的一个片断,致远深深印在脑子里,致远想着盼儿,嘴角露出一丝寂寞地微笑。
突然,身后的屋里传来一阵重重地咳嗽声,那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剧烈,仿佛随时都会把五脏六腑咳得吐出来,听着让人很揪心。致远一下子清醒过来,把熬好的中药倒在一只瓷碗里,小心翼翼地端进了屋。
致远把汤药吹了又吹,才递到高友祥手里,高友祥一皱眉头将药一饮而尽。致远把药碗接了过去,放心不下地看着虚弱的父亲。
“爹,你觉得好些吗?要不要再请镇上的郎中来看看?”致远关切地问道。
高友祥闭上眼,轻轻摇着头说道:“不碍事,这老毛病就是这样,过些日子自然会好了。到时候,我想重新回私塾里教书,顺便带着你一起去镇上住,你看可好?”
致远诧异地看着爹问道:“爹怎么突然想搬家?住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吗?”
“不是突然,我也想了好些日子了。我这书总还是要去教的,不然总靠你上山砍柴换钱哪能行?住在镇上方便我去私塾教书,你也不用天天跑来跑去为我送饭了。”高友祥解释道。
致远心里明白,爹其实是怕自己住在这里心里总放不下娟子母女的事,希望能换个环境来淡化自己对往事的记忆。
“不,我只想住在这里。我不嫌打柴辛苦,也不怕送饭的麻烦,我不搬家!”致远斩钉截铁地说完,转身出了房门。
“致远,你——!”高友祥还想说些什么来说服致远,可致远已经态度坚决地离开,高友祥知道多说无益,只好摇头作罢。
下午,待高友祥睡了,致远一个人来到村口的山坡上。这曾与盼儿一同嬉戏的地方如今只剩下致远一个人,致远回忆当年与盼儿一同在这里放风筝、采野花、眺望远山……的情景,心痛不已。致远把一片叶子放在嘴里,吹着吹着,眼睛便湿了。
“盼——儿——”!致远在山头上对着远方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声音响彻山间,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无声下落。
盼儿的伤基本痊愈,开始和核桃一起从事打杂的工作。从早上一起床,吃过饭就开始忙活,一刻也不得闲。除了打扫院落,还要掸各层楼里的浮灰、擦廊柱、摆厅堂里的桌椅……盼儿听核桃说,到了晚上还要负责跑堂和帮厨房里的大婶们洗碗碟,总而言之,除了不接客,什么都要做。
盼儿感到核桃的工作原来如此锁碎、繁重。那么大的美人关能有如此光鲜的外表都和核桃辛勤的付出分不开。如此想来,核桃真的很了不起。不多一会,盼儿已经忙得汗流浃背,一旁的核桃却因为有了盼儿相伴,边干活边哼着小曲,显得格外轻松愉快。
盼儿抬起头看了看核桃,笑着问道:“核桃,你唱的是什么呀?”
“是老家的民歌,嘿嘿,我也唱不好,瞎唱!”核桃一边用力擦着走廊里的长凳,边回答道。“对了,盼儿,你会不会唱歌呀?”核桃问。
“嗯,会唱一点儿,以前娘教过我几首,也是家乡的小调。”盼儿回答。
“那你唱给我听听吧!”核桃说道。
“那行,唱得不好你可别笑我呀!”盼儿谦虚地说着,唱起了娘以前教她唱的那首“水云调”。
“小河如缎,山顶天;轻风细雨互缠绵,百花争艳,蝶双飞;我家住在白云间,快乐好似山中仙……”那是娟子唱得最好的一首歌,也是盼儿最爱的歌。歌词很美,一唱起这歌盼儿就会想起曾和致远一同在坐在山顶眺望远方的情景。核桃被盼儿的歌声深深吸引,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坐在一旁细细聆听。
“好,唱得真好!”盼儿一曲唱罢,身后传来了掌声。盼儿和核桃循声望去,看到一个彩裙飘飘的美丽女子走了过来。
“宝妍姐姐!”核桃高兴地叫起来。盼儿待那女子走近了,认出这女子便是那天在厅堂里被李妈妈训斥的宝妍姑娘,盼儿微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
“宝妍姐姐,这个是盼儿,才来美人关不久,和我住一个屋!”核桃为宝妍作起了介绍。
“嗯,我知道了。你的屁股还疼不疼了?”宝妍略弯下腰关心地问盼儿道。
“已经不疼了。谢谢宝妍姐姐!”盼儿笑着回答。
“你怎么知道她屁股挨打了?你们见过?”核桃诧异地问道。
“我们前两天在一起受过罚呢!只是我运气好一些,没有被打屁股!”宝妍打趣道。“对了,我才从街市上回来,买了些麻花。请你们吃吧!”宝妍说着,把手里的一包点心递给两人。
“哇,好香啊!我最喜欢吃福春楼的麻花了,又甜又酥!我尝尝,还热的……嗯,真好吃,盼儿你也尝尝!”
盼儿拿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嚼了嚼,眯起眼睛笑着点头。
“好吃吧。对了,盼儿刚才唱的那歌真好听,能不能教我唱啊?”宝妍问道。
“如果宝妍姐姐喜欢,下次我……”盼儿话未说完,突然听得有人在叫自己。
“核桃!盼儿!两个死丫头!偷懒不干活,小心我扒了你们的皮!”云婶站在远处,叉着腰扯着嗓子骂道。
“哎呀!母夜叉来了!盼儿快走!”核桃端起地上的一盆脏水,朝着后院一路小跑,盼儿拿着抹布跟在后面急走。走不多远,回头看宝妍,宝妍仍站在原处。见到盼儿回头,宝妍拿手中的丝绢向盼儿挥着手道:“记得下次教我唱歌哦!”
盼儿没回答,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夜幕降临,美人关一改白天的宁静,开始变得喧嚣和繁华。那些白天紧闭着的花窗都被打开,临街便可看到屋内有美人倚窗翘首企盼,抑或当窗对镜梳妆打扮。那些看不到人影的屋里,也会时常传来阵阵乐器弹奏之声,空气里到处弥漫着脂粉的香气,浓浓淡淡。一些出不起银两的男子,因为仰慕某位姑娘,便会在街对面的茶楼里喝着茶、远眺对面屋里的姑娘慰藉自己的相思之情,却也不失为一种享受。
美人关上上下下近百盏红色的灯笼一齐被点亮,把三层的小木楼染成了红色,充满了暧昧与诱惑的味道。屋檐下的风铃也被夜风撩拨得叮当作响,被撩拨的还有那些男人不安分的心。美人关的大门外车水马龙,分外热闹。“停轿”声不绝于耳,加上那三三两两的公子结伴而来,新客,老客陆续登场,让美人关前宽阔的道路顿时变得水泄不通。
李妈妈满脸堆笑,在厅堂里忙着招呼客人,云婶在一边帮忙引客入座。两人生怕怠慢了哪位爷,坏了美人关的金字招牌,不敢有半点闪失。
“哟——许老爷您来啦!给您在二楼留了包房了,快里面请。”李妈妈笑着给玉器行的许老板道了个万福。
“哎呀,这不是李家大少爷吗!几日不见,越发一表人才了!大厅里看座!”李妈妈甩着手中的丝巾对着古董店老板家的少爷打着招呼。
立在李妈妈身侧的云婶突然拉了拉李妈妈的胳膊,指着人群里说:“看,尚书大人来了!”
李妈妈一看,果然不假。急忙前笑脸相迎:“尚书大人啊,好几日没来了,上次宝婵扫了您的兴,您可别放在心上,今天我让紫铃姑娘来侍候您,包您满意!”
“不,我还是点宝婵姑娘,别的人我都不要。”尚书大人双手背在身后,一脸傲慢地微笑。
“行行,既然大人都开了口了,那就宝婵!一会我就给您安排,您先大厅里坐会儿!”李妈妈见尚书大人看中宝婵,无可取代,便一口应承下来。
这美人关里的三层楼各有所用,一楼是大厅,除了表演台,还设有二十张大八仙桌,是用来给客人们喝花酒兼供给姑娘们展示才艺的表演大厅,二楼是包房及云婶、李妈妈的厢房,三楼是所有姑娘们的住所。美人关里共有42位姑娘,其中六位是美人关里的头牌,她们分别是夏婵、宝妍、紫铃、馨怡、阿昙和上官月。普通姑娘每四位合住一间房,六位头牌各住一间沿街的房间。每晚等客人们入座后,姑娘们便开始在舞台上表演。普通的姑娘压在后半台演奏器乐,六名头牌在前台表演舞蹈。六位姑娘一支舞蹈结束便会各自回房等待,当晚的娱乐活动也正式开始。
坐在大厅里的客人可以请相熟的姑娘前来饮酒作乐,头回光顾的客人则由李妈妈引荐人选前来坐陪。二楼包房里的客人大多要提前预订位置,然后请姑娘进房侍候或陪酒聊天,或观赏表演,表演的曲目可以由客人自选。包房里也设有床榻,提供给姑娘们接客之用。六位头牌基本只在自己房内等客人钦点,不下楼陪客饮酒,偶尔在包房里客串表演,即便表演也只一两曲就作罢回房,绝不久坐。点名要六位姑娘其中一位房中伺候的要花很多的银两,姑娘会在房里提供任何服务,也包括上床,价钱当然也分三六九等,各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