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整个美人关乃至附近的大街小巷都被阿昙离奇死去这件事情的阴影笼罩着,人们作出各种猜想来臆测阿昙的死因,多多少少都觉得会与往来美人关里的嫖客们扯上关系。为了避嫌,很多美人关的常客都对美人关绕道而行,美人关的生意也因此受到了打击。往日晚上如潮的客人少了一大半,这让李妈妈的心里很不踏实。想到早上自己在街市上闲逛时,碰到几个美人关的“老客”,李妈妈热情上前与他们打招呼,这些人却都托辞有事走掉,对李妈妈敬而远之。李妈妈当然明白这当中的道理,但看惯美人关繁华热闹场面的她实在无法接受这当下的冷清。
接近晌午时分,李妈妈还躺在房间的床上,两眼无神地发着呆。
门外传来上楼梯时发出的“咚咚”脚步声。李妈妈的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云婶探头看到李妈妈并未在休息,便大着胆子上前来通报消息:“妈妈,不好了!”
李妈妈看了一眼云婶,有气没力地说:“又是什么事不好了?姑娘一个也没有少,总不能是阿昙又回来了吧?”
云婶一脸急切地说道:“阿昙倒是没有回来,可那个孙公子回来了!”
“什么?”李妈妈惊得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来,问云婶道:“哪个孙公子?宝妍的相好?”
“正是啊!上次咱们都伪造了他不会再回来的书信了,可他这会儿却来了,我们可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你看要不要把他哄走?”云婶感到惴惴不安道。
“别忙,你弄清楚他来做什么的吗?”李妈妈又问道。
“他这次还多带了几个家丁一同前来,挑着个小行李担子。客客气气、笑容可掬的样子,像是真来为宝妍赎身来了!”云婶回答道。
李妈妈一听赎身二字,立刻心花怒放,从床上跳下来,双手合十连声感谢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知道我最近生意不好,就派人为我送钱来了!这都是我平日烧香积来的德哟!”
云婶见李妈妈如此高兴,有些不解地说道:“可我们都告诉宝妍孙公子再也不会来了,这书信都写过了,怎么说得通呢?”
李妈妈听闻云婶提及那封假书信的事,随即沉下脸说道:“什么书信,那全是你一人所为,只能怪你自作聪明,与我无关!宝妍已经没有用了,现在有人出大价钱为她赎身,我凭什么不要?”
云婶看李妈妈现在为了钱,把事情全推脱到自己身上,心里有苦却说不出,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李妈妈对着镜子整理好发髻,匆匆向厅堂走去。
厅堂里,孙公子一行六人正在等候,看到李妈妈下楼来,孙公子上前一拱双手,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晚生见过李妈妈。由于家中有事,未能如约来此,还望李妈妈见谅!”
“哟!瞧孙公子说的,我早就看出孙公子是诚实守信之人,是言出必行的。今日是否是带了银两来为宝妍姑娘赎身呀?”李妈妈一脸媚笑,开门见山地问道。
“正是。为了感谢妈妈在这段日子里对宝妍的照顾,我还带了些上等的布料和首饰以示感谢。”孙公子对随从一抬手,随从立刻将一只箱子抬了上来。孙公子把箱盖打开,里面一排排雪亮的银元宝发出耀眼的光芒。
李妈妈喜不自禁地伸出手来触摸着箱子里的钱,嘴里喃喃地说道:“好,好哇,真好!”
一旁的云婶看到李妈妈见钱眼开的样子,翻了个白眼。心里想着,这女人心真黑,宝妍都成这般模样了,她也好意思还收人家那么多钱!
孙公子上前轻声向李妈妈问道:“您点点看,数量不少吧?”
李妈妈头也不回地说道:“不少,不少!”
孙公子笑笑说:“那好,我这就上楼去接宝妍了!”言毕,孙公子就准备上楼。
“等一下!”李妈妈如梦初醒,一扬手叫住了孙公子。
孙公子诧异地看着李妈妈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事吗?”
李妈妈磕磕巴巴地回答道:“嗯……是那个……宝妍啊……她没在楼上住!……你这段时间你不是没……没有让她接客嘛,和姑娘们住一层,多有不便。所以啊……所以我就……就叫她暂时住在后院了,嘿嘿!”
孙公子听完李妈妈吃力的回答,点着头说道:“原来如此,真是有劳妈妈费心了!”孙公子随即带着人转头去了后院。
李妈妈看到孙公子走了,才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继续欣赏着箱子里的银两和礼物。
云婶却没有感到如释重负,心想一会儿孙公子看到宝妍,看到她脸上的伤,二人再一对质,恐怕这孙公子就没那么客气了……云婶越想越怕,双手合十默默求起了菩萨。
后院的井台边,盼儿、核桃和宝妍正在洗衣服。虽然已经是深秋时分,但三个人对着衣服又揉又打的,额头还是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宝妍脸上围着纱巾,孙公子仍一下子认出了宝妍。见到宝妍穿着破旧的衣服,坐在井台边费力地洗衣服的样子,孙公子心里一阵疼。
他缓步走到宝妍面前,激动的心情让他略带颤抖地唤了声:“宝……妍……我来了。”
宝妍听到这久违而又熟悉的声音,手一松,手中的洗衣棒槌一下子滚落,她泪眼婆娑地缓缓抬起头,终于见到了让她魂牵梦萦、历尽苦难的孙公子。宝妍慢慢站起身,两人都伫立对视着,忘记了言语、也忘记了动作。
核桃认得孙公子,她一看真的是孙公子来了,又惊又喜。刚想和孙公子打招呼,旁边的盼儿机灵地一把拉住核桃,小声在她耳边说:“快,我们去告诉夏婵姐去!”核桃一点头,和盼儿笑着跑走了。
孙公子上前一把抱住宝妍,两人千言万语都化成相思的泪水奔涌而下。孙公子觉得仿佛有几百年没能与宝妍相见,生怕她会突然不见,用力搂住宝妍久久不放。
宝妍被孙公子搂得几乎喘不过气,但这种真实的感受也让她明白自己不是在做梦,孙公子真的回来了!宝妍心痛地说道:“海俊,你真的是海俊!你不是说不回来了,再也不要我了吗?”
“胡说!我怎么会不要你?我这次回去,由于家父身体染病,我便在家中照料他,直到他身体痊愈,才提了我们俩的事。起初家父不同意,后来几经周折,才终于被我说通了。你不会怪我来迟了吧?”孙公子解释道。
宝妍真相大白,想到自己冲动行事,让脸上留下了难以平复的伤痕,宝妍又悔又恨,不住地啜泣起来。
孙公子放开宝妍,不解地问宝妍道:“怎么了?看到我回来不高兴吗?你脸上用纱巾围着作什么的?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孙公子说着想用手揭开宝妍的纱巾看究竟。
宝妍一下从孙公子怀里挣脱开来,转过脸去,痛心疾首地说道:“你……还是走吧,我原本就配不上你!现在……现在我……更不可能和你走了……你回来得太迟了!”
孙公子看到宝妍的举动觉得十分费解,猜测地问道:“什么是太迟了?你,你已经嫁人了吗?”
宝妍拼命地摇着头,干脆扯下脸上的纱巾,转过脸来让孙公子看自己的面容。孙公子看到宝妍原本白皙细腻的脸已经变得憔悴、蜡黄,更意外的是有一条深深的褐色伤疤爬在她的面颊上,由于伤得很深,已经长好的伤痕微微向外翻凸,把一张漂亮的脸蛋完全毁掉了!
孙公子用颤抖地双手轻捧着宝妍的脸,哭泣着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你快告诉我!”
宝妍紧闭双目,摇着头,不无痛苦地回答道:“是我自己,我答应过海俊,再也不接客了!”
孙公子紧紧搂过宝妍,伤心地说道:“宝妍,对不起!全怪我,我该早点回来……我让你受苦了!”
孙公子忍住心痛,松开宝妍,拉起她的一只手坚定地说道:“走,我现在就带你走。以后我再也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
宝妍有点措手不及,犹豫地说道:“现在?不,还不能,我……我至少还要向夏婵姐和月儿道个别……”
“宝妍,我们来了!”夏婵和上官月在盼儿和核桃那得知孙公子来接宝妍了,都为宝妍高兴,双双来为宝妍送行。
四个人来到后院的房间里,坐在桌前话别。宝妍握着夏婵和上官月的手说道:“我要走了。谢谢你们这么长时间照顾我!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们两个好姐妹!”
夏婵伸手拭去宝妍脸上的泪水,微笑着说:“和我们还有什么谢不谢的!你今天能离开这里,是好事,我们都羡慕你呢。你可不能哭,要开心!以后倘若……倘若还有机会……就回来看看我们。”夏婵说着,也流下了离别的伤心泪水,因为夏婵明白,今日三人一别,恐怕此生再难相会了。
“你们别哭啊,你们都哭,我也要哭了!”上官月看着夏婵和宝妍落泪,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盼儿和核桃站在门边看着,也深受感动,不由自主地抹着泪。宝妍看到门口的两个孩子,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小首饰盒走上前去。
宝妍打开盒子,取出两只手镯,递给两人说道:“盼儿,谢谢你教我唱歌,为我送饭。核桃,宝妍姐没什么送你们的,这两只手镯送给你们。谢谢你们带给我那么多快乐!”盼儿和核桃接过手镯,一起扑进宝妍怀里,万般舍不得地哭了起来。
夏婵看看宝妍三人,转过脸对孙公子说道:“我拜托你要照顾好宝妍,宝妍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她为了你,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你把她带走,一定要对她好。别去计较她……与从前有所不同。”夏婵担心宝妍破了相,会影响到孙公子对她的感情。
孙公子认真地说道:“夏婵姑娘放心,有了宝妍,我此生无憾。无论宝妍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的宝妍,我对她的心不会变!”
看着孙公子坚定的表情,夏婵深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
孙公子牵着宝妍的手向美人关的大门外走去,孙家的家丁已经在门外等候。宝妍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步,回头再看一眼这让她待了三年的地方,心中百感交集。孙公子轻轻拍了拍宝妍的肩头,带着她幸福地走了。
李妈妈和云婶没有来送行,因为怕被孙公子骂。夏婵和上官月说好了也不来送,因为害怕离别时的伤感让人难以承受。可夏婵却还是躲在墙脚默默地看着宝妍出了门,一种莫名地失落与悲伤让夏婵感到心如刀割!夏婵是为宝妍高兴的,但不是人人都有宝妍这般好运,会有一个多情又长情的富贵郎君来为自己赎身。同为美人关的女人,自己和宝妍的命运却有着天差地别的差异。夏婵在为宝妍祝福的同时,也在感慨自己命运的悲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