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这日伴晚,她吃了半小碗稀饭,再打算歇下的时候,房门却传来一阵动静。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带着恐惧却有着不安的期待看着房门,但是走进来的却是扛着一个大大的袋子风尘仆仆的云若白。
那一刹那,心中滑过的,却不知道是安心还是失落。“若白......你来啦。”
“抱歉,我出国了一下,又拐了一个弯去拿了一下这个东西,这才迟了这么几天。”云若白拍了拍肩上那个厚重得连袋绳都深陷入肩膀的大大袋子。“怎么样?情况好点儿了没有?还有哪儿会不舒服么?”
“还好。”牧小芝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扯出一丝很勉强的笑容。让云若白看了一阵的揪心。
原本是爱笑爱闹,那么无邪干净的女子,此时却露出那种绝望破碎的笑容,这到底是经历过多大的伤害啊?
“这一次,我们都认为,他是愚蠢的混蛋。”云若白摇了摇头,不忍去看她那抹彷佛一碰就会碎的笑容,把肩上的大袋子放置在椅子旁。“我们都是局外人,没有资格说什么,不过我们却忠心的希望,你们都能安然无事。现在,我想要告诉你,一个他没有说出口的事实。”
牧小芝咬着唇,低垂着脑袋,那一瞬间,云若白还看到那单薄的身子颤颤瑟缩着。“我......我什么都不想听。”
“那没关系,你用看的就好。”云若白笑着说道。只见他那处袋子里厚厚的一叠素描本,打开护夹,将最上头那张画,轻轻地放置在她的腿上,让她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就看见了图上面画着的是什么。
灰败黯然的眼在那一瞬间睁大,微微紧缩着,她被骗了!
他们看似十分痛恨许沐天的行为,但是此时的出现,却带来了威力强大的武器,无情的偷袭脆弱的她。
那是一张绘着女子面容的画,绘画时候的笔迹是颤抖着,零落的线条,在纸上画出难以辨认的轮廓。
“你也知道的,当年那场车祸有多严重,他连手部功能受到一些影响,需要复健。”云若白一张一张的把画拿出来,放在她的腿上,保证她不会遗漏一张。
颤抖的笔迹,重复着画着某一个轮廓,一张一张的画,轮廓越来越清晰,当她认出画上的面容的时候,禁不住错愕的掩住了自己的小嘴。
小天画的人,是她。
“从复健一开始,他就开始画了。”纸上的线条,渐渐的,渐渐地变得稳定,她的轮廓越来越清晰细致。“复健结束之后,不管是在做什么,只要他的时间一有空挡,就会继续画着。”
握画笔的那只手,把她的轮廓描绘的栩栩如生。画里,有她趴在桌上,有她惺忪迷蒙,有她讶异,有她微笑,她的感动,她的愤怒,她的鬼脸,她的忧伤,她的哀痛,她的......所有的表情。
“他以为我们都不知道,其实我们都很清楚,他把画都藏在哪儿。”
牧小芝想要转开头,不去看那些画,却连闭上眼睛都办不到。那是她的发,她的下巴,她的眼睫,她露在睡衣外的圆润脚趾。
小天画的,全是她。
“他从来不让别人看见这些画。”云若白看着低垂着头的她,忽然严肃地说道:“他把画藏得很深,就像他把自己的心埋藏的很深。”
画的数量太多了,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赶造出来,况且画中的她,这全是他的笔迹。
“只有在画里面,才泄露了他的真心。”
好不容易,云若白拿出了最上头那本素描本里面最后的一张画。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剩下的我放在这儿,你可以选择看或者不看。”晕托百站起身来,把剩余的素描本放在椅子上头。跟剩余未看的数量相比,她腿上的这些画,只占了一小部分。但是,那些薄薄的画纸,却宛如巨石,压着她的腿,也压着她的心。
“球球。”云若白用平静的语气,在离开之前,徐声告诉她。“如果悔恨能杀人的话,那么我们所有人都相信,他现在已经落进了地狱的深渊了。”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她独自一人,还有数不清的画。
她的发;
她的眉;
她的食指。
牧小芝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水雾。
她的眼;
她的肩;
她的唇。
即使分离的时候,他还牢记着,关于她的点点滴滴。
滚烫的泪水涌出,无声的落在了画纸上,染湿了画中她的眼眶,让画里面的她,彷佛也在哭泣。
轻轻的,牧小芝伸出微颤抖的手,想拭去纸上的泪痕,却不小心碰落了搁在腿上的那叠纸。那些画,在病床上散落。小天的画,小天的思念,就这么包围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
不是恨她么?不是瞧不起她么?为什么还要将她画下?
床头的夜灯,微微的亮着光,照亮了散落在她膝头与床上,那些以炭笔,铅笔画下的素描。
素描的纸,有些已经泛黄,旧的纸,新的纸,沾染着岁月的痕迹,每一张纸上,画着的都是她。
那么多,那么多,成千上百的,都是她。
泪眼朦胧的,牧小芝颤抖着手,不由自主地将那一张有一张的自己拾回眼前,在好深好深的夜里,她翻开这那些画,他笔下的她,是如此的美丽而无忧无虑,那曾经的记忆一幕幕在脑海中回转,彷佛回到了当初.......
但是,他伤人绝情的话语,仍然深深的印在了心里。
她猛地抽回手,不敢再去碰那些美丽的图画。
忽然,门又开了。
她惊慌的抬头看着,只看见他,那个让她又爱又怕的男人。一瞬之间,她不由自主地瑟缩着,下意识的伸出双手环抱着自己,不敢抬头看他,颤抖又上心头,热泪盈满眼眶,只觉得心好痛,好痛。
“我很抱歉。”隔着好近又好远的离开,许沐天看着她遮掩的脆弱,愧疚的哑然开口:“我从来就不曾在乎外界的一切,只要对方是你。但是我知道,你在乎,我知道那些话可以......伤害你。”
她浑身一颤,漾着泪水的瞳眸,因为疼痛而暗淡。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知道错了,也不敢奢望你原谅,但是我太害怕了。”牧小芝闭上眼睛,不想去看,可是他那低哑的嗓音,依然干涩地响起,无孔不入地钻入了她的耳中。“你曾问过我,你的爱对于我来说,是否没有半点意义......”
此时她害怕地想要逃走,想要躲开,不想听下去,却听到他哑声坦承道:“我不敢承认,因为,你的爱,对我很重要,就因为太过于的重要了,我害怕,那不是真的,而是一个谎言。”
她握紧拳头,微微睁开了双眼,但是却不敢抬头看着他,只能将目光放在自己腿上的画上,渴望又害怕。
“失去你一次,已经像是世界末日,我不敢再去相信,更害怕去相信,如果我信了,而那又是一个谎言的话,我不知道这一回,自己有没有办法撑过去。”
“这三年来,我真的很恨你,却还是无法将你赶出心底。”他涩涩的说道:“我每一天,每一夜,一静下来就只能恨你,却又无法忘记你的一切,再恨也无法忘记。我没有办法停止想念。所以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画着你。”
“我曾经试过抛开,试过忘记你,世界那么大,身边的女人那么多,何必执着于你这个背叛抛弃我的女人......”他稍微停顿,无声惨笑,脸上有一种认命而绝望的表情。“但是看着她们,我却只想到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我依然想念你,只能画着你,那让我更加的痛恨自己,也更加的痛恨轻易离开我的你。”
他的告白,让她震撼,不由自主的抬起了婆娑泪眼,看着伫立在门边,在短短的时日内,变得落魄又沧桑的男人。
“你说过青蛙王子的故事,当王子被诅咒的时候,忠心的仆人亨利,在自己的胸口套上了三个枷锁,免得他的心,因为悲伤而破碎了。”他深深地看着她,那双黑眸中有着化不开的悲伤,苦涩开口道:“当你离开的时候,我也在自己的胸口,套上了无数的枷锁,每一个枷锁的名字都是恨,如果不恨你,我的心,就会因为悲伤而破碎。如果不恨你,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撑下去。”
牧小芝咬着唇,只感觉痛苦不已。
“有多爱,就有多恨。”许沐天凝望着她,声音暗哑,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艰难地吐出话语。“越爱,就越恨。”因为太恨了,太过于的在乎了,蒙蔽了他的理智,他的双眼,看不清所谓的现实,一昧的伤害,像一个懦夫一样,明明渴望,却又害怕再次受到绝望的伤害。太痛了,所以便想要两人一起痛苦。
她的心头紧缩着,凝结在眼眶中的泪珠再度滚落。
“我告诉自己,我找你,是为了复仇,是为了要报复,我以为只要伤害了你,就能得到快乐,找回平静,就能忘记你,可是.......事实是,在我的内心深处,我只想要你回到我的身边......”
许沐天握紧拳头,看着病床上的她,惨淡开口。“当我发现这件事实,当我发现我依然还爱着你,我被......我被吓坏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那么的愚蠢啊;不敢相信,明明遭到你的遗弃,却还是无法忘怀;不敢相信,我是如此的痛恨你,却依然如此的渴望你的爱......”
“我太过的恐惧,所以才伤害了你。”
那低哑,恳切的话语,回荡在空气中,包围着她。
“对不起。”
他真挚的道歉,跛着腿,一拐一拐的走上前来。
牧小芝握紧了床被,僵硬地无法动弹或者逃开,只能泪流满面的,看着他来到自己的眼前,小心翼翼地从皮夹里头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纸,摊开来给她看。那是一张信纸,曾经被撕碎,又用胶带将每一张小纸片,都小心翼翼的拼好,在黏贴回去。
她记得这张信纸,记得这幅素描。
那是许沐天第一次为她画的图。她向他要过,但是他不肯给。
牧小芝轻喘着,瞪着那张信纸,握紧了拳,不敢去接。
“这是我最珍贵的宝物,一直都是。”许沐天低语着,“太恨了,才撕碎。却又无法丢弃,我试图丢过,又回去翻垃圾桶,捡了回来,慢慢拼了回去,小心用胶带粘好,因为......”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略微有些颤抖。
“这是我唯一拥有的你。”
“我知道,我罪不可赦。”他将画放到她的腿上,真诚的说道:“但是,我爱你,我是真的爱你。”
牧小芝不敢动,不敢信,频频的颤抖着,任由泪水滴落那张曾被反复看过无数次,小心收藏在他皮夹的直接。
“我爱你。”他神情再说。
但是,她是多么的害怕,多么的惶恐,她怎么敢相信?怎么敢再尝试和他在一起。
心是那么痛,乱如麻。
牧小芝不敢抬眼看他,甚至不敢再看那张画。她闭上泪眼,紧紧地抓住腿上的被单,哽咽着吐出颤抖的字句。
“拜托.....请你出去......”
她可以感觉到,站在床边的许沐天身上辐射而来的热气,甚至可以听到他吸了一口深长的气,彷佛在压抑心痛。她更加的握紧了拳,极度害怕,又极度渴望他再重复那句话。
“请你出去.......”她哀求着。
他颤抖的深深再吸了一口气,终于如她所愿,缓缓转过身,跛着腿,一拐一拐地离开了病房。
一整夜,无法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