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冬日里日短夜长，寅时外面依旧漆黑一片，隐隐的北风呼啸而过。
陆维睁开眼睛，先是闻到淡淡的奶香，侧过头深深吸一口，奶香随着鼻息扑入喉咙胸膛，整个胸腔灌得满满的都是清甜。悄悄动动被枕的有些发麻的手臂，陆维看一眼嘟着红唇睡得和小猪一个样的陆缘，无声一笑，微微起身，小心翼翼地用另一只手支着小猪的后脑勺，收回发麻的手臂。
陆维火力大，不到寒冬腊月卧室里不会摆上炭炉子。尽管下过一场大雪，对陆维来说也不过是稍稍有些凉意，身子骨瘦弱的陆缘则不同，简直就是如坠冰窖，森冷的寒意四面八方灌涌而来。离了陆维这个大火炉，陆缘裹着被子怕冷似的哆嗦着，皱着眉头眼看就要醒过来，陆维赶忙塞了个枕头在她怀里。
一早就守在外面的莲生听到屋里的动静，示意身后的一个小丫鬟去打热水，自己进屋无伺候。
陆维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自己拧了热毛巾抹了一把脸，回头压低着嗓音吩咐莲生在卧室里燃上四个炭炉。
穿戴洗漱妥当，陆维照常领着莲生去落云居最外围的一个小园子里晨练。走了进步刚绕过花坛，陆维回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夜色里卧室里一抹亮光——陆缘一个人睡觉总会留上一盏亮着的夜明珠。
“莲生，给秋色秋水送些上好的药，让她们好了赶紧回二小姐身边伺候。”
“是。”莲生心中一喜，嘴上也只是恭敬地应声。昨晚他就去瞧过了——毕竟都是主子手下的人，也相处了四五年，总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情——两个人都怕就这样被主子弃了，他们了解主子的严厉更明白主子对二小姐有多在乎。这一次算是触到了主子的底线。她们都以陆府为家的孤儿，离了陆府便无处可去，更遇不到像二小姐这样善良的小主子了。两个屁股开花的人还挣扎着下床求他帮忙在主子面前说说好话。
莲生接到命令，乐颠乐颠地去偏院的下人房报喜。
隔了两天，陆缘在自己房间里有一勺没一勺地喝着银耳红枣粥，冬雪站在一旁夹菜。夹一筷子腌萝卜讲一番如何制腌萝卜，从洗到晒再到腌制，多少多少道繁杂的工序，滔滔不绝。再夹一筷子木须肉，从材料调料到翻炒火候，口若悬河。
陆缘被吵得脑子里想有苍蝇飞一般嗡嗡地叫。索性扔了碗筷。
“啪”的一声，冬雪吓得噤了声，垂着头偷偷瞅陆缘死死板着的小脸。
先前在少爷屋外伺候时，她见二小姐整日整日的在少爷住处或书房，虽然见不到里面的情景，但听到屋里是不是传出的少爷爽朗的笑声和带着宠溺的责骂声，她就知道严厉冷酷的少爷待二小姐是不同的。那时候便日日羡慕时时刻刻跟在二小姐身后的秋色和秋水。同时也异常鄙视两秋的愚钝，她们如此频繁地在少爷面前晃悠，居然也没能让少爷青眼相待。冬雪暗笑她们是胆小如鼠抑或是魅力不足。
当自己被指去伺候二小姐那一刻，她仿佛看到胜利的曙光向着自己招手。她想，凭借她娇嫩美丽的面容借着二小姐的由头和少爷多演绎几场邂逅——赵姨娘当初就是靠着和陆老爷子的几次意外“邂逅”爬上了陆老爷的床，几次枕头风一吹又扶摇直上抬了姨娘——只要成就了好事，姨娘什么的不是手到擒来？
冬雪时常打听少爷的事。落云居里的下人基本上是陆维一手培养出来的，不会乱了规矩乱嚼舌根。冬雪在内部打听不到什么，便花了些心思从陆府一个专职在主院和落云居间跑跑腿传传话的小厮口中得知：他们英明神武高深莫测的少爷至今还是童子之身呢。
于是，冬雪沸腾了。如果不是想起府上之前几个试图勾引少爷耳背少爷乱棍打死的丫鬟死时的凄惨模样，恐怕此时冬雪早就冲去小书房投怀送抱去了。
然而此时此刻，落云居的东厢房里，冬雪沸腾的血液被陆缘板着的小脸冰冷的眼神彻底浇了个透凉。
陆缘脸上摆出了主子的架子可是心里很矛盾。陆缘人小心善又被陆维捧在手心里惯着，没惯出一身大小姐对下人非打即骂的脾气倒是异常地心地纯良憨态可掬。善良并不代表愚昧，她的眼睛雪亮雪亮的，谁是真心对她好——比如受责罚还惦念着她的两秋，谁又是假意——比如眼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冬雪，怕是她的心早就飞到外出巡视商铺的陆维身上去了。陆缘个子虽小却已经到了晓事的年纪加上脑子聪慧异常，对于冬雪总是在自己身畔搔首弄姿的举动，仔细一想便清楚明了。
她很不舒服，就像上次一样，总觉得心头有一团火，噼里啪啦就快要烧到头发丝了。看看一旁穿着簇新的袄子抹了香粉描眉施脂的冬雪，责骂的话堵在嗓子眼上不上下不下实在难受至极。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四个烧的正旺的炭炉子的火力驱走了寒冷去驱不走陆缘的怒气和冬雪颤巍。
两人僵持着，陆缘抿着嘴生着闷气，冬雪被二小姐骤然而来的怒火吓傻了，呆愣在那连请罪都忘了。
直到外面传来一声声呼喊声。唤的是“小缘儿。”
陆缘知道是翟馨来了。也顾不上和冬雪生气，拔起腿就开门往外跑。因为不去王府学琴，她和小馨儿已经有好几日没见了。
陆缘开门便见从回廊另一头往这头冲的翟馨，陆维和翟城站在院门口笑望着这对活宝，看着两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都有些胆战心惊。
陆维担心个头矮小的陆缘撞坏了，举起脚步便快步走到撞的头晕目眩却还咧着嘴乐的两个活宝身边。两只手夹起摔在白玉石板上的陆缘，捧着脸左看看有看看，揉揉胳膊又轻拍拍腿，嘴里不住地问有没有事，有没有哪里摔疼，语气甚是焦急。看的一旁的翟城心虚非常——他的妹妹还歪在地上躺着，他都没上去扶一把呢。翟城眼光一扫两人，除了衣袍沾上了不少归尘外，其他明显一点事都没有嘛。看着陆维宝贝似的把陆缘抱走，翟城腹诽一声：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
甩甩袖子哼着小曲跟在陆维身后行了两步，回头看着身后活蹦乱跳的翟馨，不确定地问一句：“要不要哥哥背你进去？”
翟馨留给他一个看猪的眼神后追着陆缘扬长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