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陆缘疯到傍晚才回来,一进门便向陆维展示自己淘到的宝贝。
一个竹蜻蜓,一个陶瓷小马,一把白檀香扇,扇面印着清水芙蓉,做工不是十分精细。
“这个是翟哥哥送给我的。”陆缘搓着手里的竹蜻蜓嘻嘻哈哈。
一个破蜻蜓就把你收买了?什么翟哥哥,喊得那么亲热。陆维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吃味了。
陆缘宝贝似的放稳竹蜻蜓,拿起穿了红线的白色陶瓷小马就要往颈脖子上套。
陆维摸摸额头,赶忙扯下来,“宝宝啊,这么大个东西垂在胸口不硌得慌?改明我弄个更好看的也不硌人的给你带着,啊。”
陆缘噘噘嘴,颇为不舍地来回摸着小马,“这是翟哥哥送我的,而且……”
哪来那么多而且。
“宝宝戴了这个,那哥哥送你的戴哪?”
陆缘偏头想想也是这个理,喊来秋水去找个盒子装起来。
剩下一把扇子。陆缘非常喜欢扇子扇风时带来的阵阵清香,拿在手里反复把玩,怎么也不肯放手。
陆维看到扇面还绘着字,摸摸的脸,触手的肌肤柔滑细腻,再摸一摸,指着扇子上瘦洁飞扬的小楷问:“宝宝念来听听。”
陆缘抓抓下巴,又挠挠头,凑近扇面看了一会儿,撇撇嘴角,“我不认识它们。”
陆维这时方才想到陆缘现在不记得前事,之前认的字念的书都做不得数。也就是说,陆府的二小姐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这要是传出去又是祁都一大新闻。
陆维想,等几年陆缘长大了些免不了要和祁都的那些大家闺秀们碰碰面打打交道的。虽说没必要琴棋书画样样拿手,但略有涉猎是必须要。
落云居是整个陆家生意的核心所在,陆维的书房里随便一张纸都有可能是生意上的机密。所以从外面请教习进来是不可能的。让陆缘出落云居他又不放心。综合多方面因素,最后决定他负责教教陆缘读书习字作画,女红和中馈暂时不在考虑之内。至于琴,陆维思量了许久还是接受翟城的建议,每日把陆缘送去翟王府学琴一个时辰。
翟王府请的教习是祁都最富盛名的琴师玉音之。
陆缘学琴的第一天,玉音之弹了一曲《渔樵问答》。这玉音之也是祁都热门人物之一,虽说长得一般,但与琴声融为一体的那种自由洒脱放浪不羁赢得了不少贵妇少女们的青睐。瞧瞧这座暂时被充当学堂的凉亭里,端端正正坐了十来个女孩子,年龄差距也不小。陆缘估摸着最小的也就六七岁,最大的十三四岁。除去翟王府的小郡主,其余怕都是慕玉音之的名而来的吧。
陆缘想,自己是不是慕名而来的?要说是,但她之前连玉音之的名子都没听过啊。要说不是,那哥哥起先还不愿意,怎么一听翟王府请的是玉音之立马就改变了注意?
陆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嘴张到半道才想起来这里是翟王府,她正在上课,忙用手死死捂住嘴巴。斜着眼偷偷瞄瞄闭着眼睛陶醉的玉音之,微微松了口气。收回目光是却见右前方一个穿明紫小夹袄的女孩看着自己捂着嘴偷乐,两个浅浅的酒窝甚是好看。
陆缘困得要死,可不管她是谁,趁着教习还在闭着眼忘情,撑着下巴眯眼休息一会,就一会。这个时节正好是春困最厉害的时候,陆缘这一眯还真就眯着了,迷迷糊糊中,她还在想,玉音之的琴果然是名不虚传啊,听着听着怎么就觉得浑身软乎乎的舒服极了。
这厢陆缘睡得云里雾里,落云居的书房里,陆维和六七个管事地凑在一起埋头讨论。翟城喝着香茶,磕着五香瓜子,听着一群人争论不休当消遣,好不快哉。听着听着,翟城娃娃脸上的神情难得严肃起来。等到所有管事都走了,翟城急急地问道:“你为什么做这样的安排……难道,你想将重心转移到北方!?”
陆维面色自然,点点头没有答话。
翟城急的跳脚,“为什么?陆家的根基在祁都,这里有陆家好几代人辛苦经营来的财富与势力,你,你就这样丢弃了?”
陆维走到窗口直直望着窗外开得绚丽的桃花,可惜,再美总有零落的一天。
“你知道我娘是怎么死的,我不想有一天陆缘遭那些罪。”
翟城惊愕,“你是说……”
陆维捻起飘落在窗棂上的花瓣,深深吸了一口花朵的芬芳,才缓缓继续,“这朝堂之上阴谋诡计血雨腥风,官商之间何尝不是一团污浊。我娘便是死在种种阴谋和污浊里。只有远离这些远离祁都,方有可能得片刻安宁。原本在我接掌陆家逐渐掌握实权之后,便想过转移陆家的重心。不过因为贪念娘亲留在这里的点滴回忆,才没有将想法付诸实践。”陆维叹了口气。
翟城敛去平日里混沌无知的一面,听陆维这么一说,似乎想到什么,立马追问:“他们找上你了?黄子安还是黄子魏?”
“黄子安,他想把缘儿扣在身边牵制我。”
翟城大力拍响桌案,骂道:“黄子安这个王八蛋,我就知道这个混账不是个好东西……”
翟城骂了半天口干舌燥,咕噜咕噜灌了三四盏茶才稍稍解了渴。这时一想又觉得不对,陆维这小子除了面无表情了些,装的高深莫测了些,外表看着挺正常一有为青年,其实内里有多冷性冷情黑心黑肺只有他才深有体会。他废了多大的劲多长时间才稍稍打进了内部一点点。陆缘才出现多长时间,半年?就能让他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太不可思议,太难以置信了。这家伙可是个连亲爹都不管的主啊。
陆维认识翟城十多年,见他的表情变幻莫测,如何猜不到他的心思?
低头沉默了半晌,抬眼时脸上带了些悲戚,“阿城,我娘被幽禁在皇宫时给我生了个妹妹,皱皱巴巴的像个小猴子一样,就那么大一点。”陆维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继续说,也不管翟城是何表情,“我看着她一点一滴长到两岁,她穿着娘亲给她做的粉色裙子,跌跌撞撞跟在我身后,一声一声唤着哥哥,哥哥。可是,可是……”
这不是翟城第二次见着陆维哭的狼狈至极,第一次是儿时宫里的含霜殿走水时,陆维被一群奴才拽着跪在地上痛哭。每次陆维哭的时候他都恨不得天崩地裂了才好,只有这样才能把沉沉的悲伤盖住。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翟城犹犹豫豫地开口,“那小缘儿……”
“陆襄把她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有那么一瞬,我想她死。但后来一想,也许她真的是我妹妹也不一定。是缘儿重新投了胎,上天又把她带到了我面前。”
“缘儿?她也叫陆缘?”
陆维没有啃声。
翟城的心情很复杂,他为死去的人悲伤,为陆维难过,却为小缘儿高兴。借着死去的陆缘的光,借着陆维的关爱,无论如何,小缘儿今后的日子不会难过。只是一想到小缘儿是替一个死去的人活着,永久地活在陆维心里,他就觉得胸口有些酸有些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