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苍苍
地黄黄
大鬼小鬼躲藏藏;
风颺颺
夜凉凉
大人小孩心惶惶;
月光光
狗汪汪
大僵小僵回乡乡,
回——乡——乡!”
声音伴随着摇铃声,从远处摇曳传来,抑扬婉转,煞是好听。只是其中透出的阴凉,像一把刀,割在心上,割在小弯儿的心上。
小弯儿害怕不已,抱住爷爷,将头全部埋入爷爷的怀中:“爷爷,怕!”
爷爷缓缓拍着小弯儿的后背道:“莫怕,莫怕!”冲着赶车人道:“车夫,能不能赶快点?”
马车依旧缓缓而行。
车外悬着一微弱的破琉璃灯,这盏琉璃灯下,一老汉坐在车前赶车而行。
车夫道:“快不得,夜晚赶车如何快得?山路弯弯,要是快起来,就要掉入悬崖之下喽。”沉寂一会,又道:“不用害怕,那是道长赶尸。在咱湘西地界,只要不下雨,每晚都能听到赶尸道长唱着这类咒语。实话说来,僵尸虽然可怕,可还有道长控制着,这黑灯瞎火的,要是遇到孤魂野鬼,那才吓人!”
小弯儿听到此言更加害怕,不禁哆嗦起来。
爷爷怪罪道:“你这个车夫,你怎么还来劲了,你把我的小孙子吓着了,我可不饶你。”
老年车夫哈哈大笑,道:“不怕,不怕,即便遇到恶鬼咱也不怕,咱有这道符。”爷爷探出头来看了看,在琉璃灯下贴着一黄色道符,上边画着“一路平安”的变体字形,知道是一道平安符咒。车夫继续道:“嗬!你可不知道,这可是我从三仙观求得的,还费了我三个铜板。”
爷爷摇了摇头,嘟噜道:“这道符却是未必管用。”
“未必管用?实话告诉你,没有这道符的时候,还经常夜路遇到脏东西,呵呵,等有了这道符,你道咋地?”未等爷爷回话,车夫等待不及,急忙道:“再也没有遇到过脏东西。”
在黑夜里,琉璃灯光虽然微弱,可远远看来,就像移动的鬼火。也许远处的人也将此车的琉璃灯光当成了鬼火。
虽然此时刚过立秋不久,在湘南依旧炎热。小弯儿却越来越觉得冷,爷爷只得将自己身上的长衫脱下,裹住小弯儿。
也许道符真的起作用,果然无事。爷孙两人后半夜终于撑不住,包括车夫都呼呼睡着了。拉车的老马却不停脚,它知道要去的地方,这条路是它走过上百趟的一条路,只有走到它到的地方,它才能够休息,否则就要挨鞭子……
破晓,阳光驱散雾气,照着这辆半新不旧的黑色马车。三人被刺眼的光线照醒。睁开眼一看,老马已经停在了湘水河畔。
车夫伸了个懒腰,道:“到地方喽。”下了马车,将马匹从车上松解下来,让马儿也休息一下。
爷爷与小弯儿从马车上边下来,一老一少爷俩长长的身影,投在了这条湘西古道上。
车夫对爷俩道:“嘿嘿,前边便是是湘水码头,在码头跟前有一早摊儿,专卖‘湘水粥’,一定喝了‘湘水粥’再过湘水。否则湘水的惊涛骇浪必将晃得你爷俩上吐下泻。”
爷爷奇怪,道:“那我还喝粥作甚?岂不是喝多少再吐出多少?”
车夫鄙夷道:“湘水粥天下闻名,无论过河前还是过河后,喝了湘水粥,便治晕船,信不信由你喽。”
爷爷笑吟吟不搭理车夫,从包袱中掏出五两银子递给车夫。车夫依旧自言自语,拿出镰刀割了一些肥硕的鲜草喂着老马。
且说爷俩一老一少告别车夫,向南走了大约也就是半个时辰,便到一古镇,古镇沧桑:青苔、绿瓦、灰墙,以及磨损的发亮的石板路。在这早上,尤其显得寂静。
穿过古镇便看到码头,码头附近果真有车夫所言的草棚搭成的早摊儿。早摊儿挑着一招旗,上写着“湘水粥”,异常醒目。早摊儿上有三人,一满脸褶子的老者,老态龙钟,应是老板;另一中年汉子,孔武有力,是厨师,正在熬着粥;另外一短褂青年,应是店小二,身材消瘦,正用劲擦着桌子。
在靠南的一张桌子上坐着两位道长客人,大点的约莫三十岁上下,小的那个也就十五六岁的光景。桌子上斜撂着一白色拂尘。
爷俩在靠北的一桌子上坐定,道一声:“店家,给来两碗粥。”
短褂青年停止擦桌子,也不撘言,径直走到锅台旁边,接过厨子盛好的两碗粥,转过身来,依旧低着头,好似非常羞涩,根本不看爷俩。将两碗放在桌子上,急速转身便要走。
爷爷有些奇怪,连话都不说的店小二,还是头次见到。于是问道:“几个铜板?”
店小二一怔,也不回身。尚未说话,那老板讪笑道:“两个铜板。”
爷爷从包袱中掏出了两个铜板,放在桌子上,问道:“听说咱湘水粥能治晕船,不知是不是真的?一会我爷俩便要过湘水,前往蜀地。”
老者道:“那还有假?南来北往的江湖汉子,谁不知道咱湘水粥?湘水水流湍急,渡船上下颠簸,只有喝了咱的湘水粥,才不至晕船。”
爷俩正欲喝粥,忽然“啪”的一下,声音清脆。两人扭头看去,却是年龄大的道长用筷子敲了一下小道长的筷子。小道长似乎醒悟,赶忙停著。
爷俩扭头看了看两位道长,这一大一小的道长浑身湿透半个身子,好像是刚从湘水渡过来。爷爷问道:“两位道长,可是从湘水对岸而来?”
大点的道长上下打量了一番爷爷,似乎警觉,回答道:“不错。”
爷爷回答道:“不知道过这湘水可有危险?”
道长点头。
爷爷缓缓坐下,看了一眼小弯儿,小弯儿还没有脱离昨晚的恐惧之情。手捧着热乎乎的湘水粥,眼睛却一刻不离的盯着爷爷。见爷爷的表情又凝重起来,顿时感觉又有些哆嗦,端着粥的碗差点掉在地上。
“小弟弟,给你。”小道长看出点端倪,从怀里掏出一物丢给小弯儿。小弯儿抖动的连手都伸不出来,那东西正好砸在小弯儿的手里。爷爷捡起一看,却是一道符,上写:“辟邪”两字。
小道长眼神有些狡黠,看着小弯儿木讷的眼神,道:“嘻嘻,小弟弟,你受了惊吓,送与你此道符,戴在心口窝上,管保你不再受邪魔鬼怪的侵扰。”
那爷爷一听赶忙作揖称谢不停,将辟邪符带在小弯儿贴胸口窝处的口袋,那小弯儿果真精神大增,不似刚才那般萎靡不振。爷爷大喜,从包袱中掏出六个铜板递给小道长。爷爷心想:“车夫的平安符花了三个铜板,我今天给他六枚铜板也算公平。”
小道长却怪道:“无量佛,出家人济危扶困,老爷爷您客气啦。”说什么也不要。
两人正在谦让之际,忽然身后三匹快马穿过古镇,裹风而至。到了草棚跟前,一齐勒马,高头大马戛然而止,甚是洒脱。众人一看,原来是三位兵士。身披铠甲鲜明,手持刀枪锋锐。
其中一人满脸虬髯,甚是魁梧。用马鞭子一指道:“果然有接应的,都给我拿下。”另外两位兵士飞身从马上跳下,纵身几步,扑向爷爷与小弯儿。
爷爷与小弯儿两人都不会武功,怎是他们的对手?连躲避都不会,眼见就要将两人抓住。便在兵士两只爪子快要抓住爷爷与小弯儿的刹那间,清影一闪,两位士兵便感觉有股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身体如同断线风筝,向后“飘”去。
两位士兵心中暗道:“这下还不跌个屁滚尿流?”谁知四只脚却如同被人扶着一般,平稳落在地上,身体连晃都未晃动。四下再看,却是落在刚才下马之处,便好像两位士兵下了马就从未再移动过。
再抬眼一看,多了一位青年道长。手持拂尘,身材清瘦,脸色苍白,一袭青色道袍便如同搭在衣架上一般,罩在身上。身后斜背着一长形包袱。
络腮胡首领看清楚是眼前这位道士所为,于是用马鞭子一指青袍道长,道:“大胆逆贼,竟敢反抗。”纵身下马,举起马鞭子便抽向青袍道长。
马鞭子从上斜下,速度极快。青袍道长往左侧一闪,躲避开来。鞭子落空,络腮胡子顺势转身,变为横扫。道长气沉丹田,往后下腰,便是一铁板桥功夫。马鞭子又贴着道长的肚皮擦过。
络腮胡子一见落空,又变换为一招“鞭辟入里”,从下往上扫向青袍道长的要害。
青袍道长大怒,道:“本想让你三招,谁知你不识好歹,出此阴毒招式。”说罢横扫拂尘迎向络腮胡子的马鞭子。
络腮胡子哪里知道此拂尘中的厉害,马鞭子便与拂尘碰到一起。力透手腕,络腮胡子手腕一麻,马鞭子“呜”得飞了出去。
那络腮胡子呆住片刻,知道遇到硬手,向手下两位喊道:“走!”三位骑上马,拨转马头而逃。
青年道长也不追赶,道一句:“无量佛。”
爷爷上前相谢。
青年道长问道:“为何有官兵追赶?”
爷爷表情略微一变,思忖片刻道:“请道长不要过问了。八王夺嫡,生的生,死的死,像我们没有被抓起来的,也只能逃亡。”
青年道长见老者不愿意多谈,也便不过问,八王夺嫡,早已经沸沸扬扬,天下皆知。如今雍正登基,定然将其余众王势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爷爷对着小弯儿道:“喝了这碗粥,过了湘水就安全啦。”
刚要端起粥碗,小点的道长突然用手压住两人端粥碗的手道:“湘水可以过,粥却喝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