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鸽子咕咕的叫声,我伸了一个懒腰,将脸上的书本拿开,眯了眯眼睛,方才发现,太阳已经正空照了。唉,在这院子里我竟又睡了一个上午。我翻个身,在小榻上窝了窝,却是不想起来。身上总是觉得散漫,已经有些日子了吧。我咂咂嘴,慵懒的抬起胳膊招呼了招呼,文思端着水杯屁颠屁颠的跑了过来。
“小姐,您该起来啦,都一个上午了,午饭的点都快要过了。再这么着可不成。”
我抿了口水,喉咙里方才舒坦了些。一阵风迎面过,我浑身一哆嗦,在薄被里缩了缩。
“小姐,您去看看姑爷吧。姑爷回来了都。那王姨娘最近可是殷勤啦,穿得跟花狐狸似的,总是去姑爷面前逛荡。您不知道,姑爷和嬷嬷送了好些东西去呢。昨晚上您又没成功,再这样下去可不成!这都几个月了!”
“着急有什么用……我还能绑了他霸王硬上弓嘛!人家毕竟是女子!”
虽然脸早就丢没了。
我扶额,昨晚上气氛那么好硬是没成功!我脸皮都不要了啊!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我绞尽脑汁都没搞明白,不过还好有他那句话,我心里可劲的乐呵~我揉揉脸,觉得花都开了~
“小姐,您怎么就这么不长进呢!”
“够了哦!小丫头片子越发不知大小了。文源呢?”
“小姐,奴婢在这呢。”文源踏着莲步满脸含笑的走了过来,手上端着汤碗,送到我手边,“小姐,米粥,熬了好些时候,您趁热喝了。”
最近胃口不好,便喝些米粥,已经有个七八天了,一天三次,倒是成了习惯。我伸手去接,却觉得无力,不想手腕一酸,堪堪倒了半碗米粥,顺着手腕滑进了胳膊。
“哎呦!小姐您悠着点啊!”两人慌忙的给我收拾,我懒洋洋的躺着,任由他们摆布。
“小姐,您最近越来越……懒了……”
文思嘟着嘴,盯了我一眼幽幽说道。
“也是……最近越来越懒了,都没什么胃口,感觉我又苗条了。脑袋也糊涂了,昨天说要罚你现在才想起来……唉,老啦。”
我阴森森的瞥了一眼文思。
“呵呵……您还是忘了吧。”
“小姐,您这样有三四天了吧。怎么觉得越来越严重了,前几天只是贪睡,可最近贪睡越来越严重,今天竟然睡了一个上午。”
“嗯,平日还昏昏沉沉的,脑袋跟灌了浆糊一样。”我枕着胳膊,悠哉的看着文源,突然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快的抓不住,眉头不觉蹙了起来。我起身,将袖子挽起,伸到文源面前。
文源脸色一变,赶忙扶住伸手号脉。
文源和文思是家生子,自小在我身边照顾,读书写字皆不落旁人,文源更是请了师傅来教习医术,虽不是神医,这普通的毛病也是难不倒她。
我看着她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眼中的惊愕变成愤然,我心里冷笑。
“说吧。”
“曼陀罗。”
“什嘛!谁这么丧尽天良!看我不扒了他的皮!”文思一下子跳了起来,浑身带刺。
我拍拍她的手,顺了顺她炸起的毛,“文源还没说完。”
“看样子已经有些时候了。这种慢性毒药,日积月累,开始疲惫,后来浑浑噩噩,整日恍惚,再严重,便有性命之忧。小姐如今中毒不深,只要离了药,开些方子调养几日应该就好了。”
“哦?”
“小姐!奴婢没有照顾好小姐!令小姐遭此灾祸,请小姐责罚!”
两人齐齐跪了,我仰躺在榻上,闭眼深思,“起来,与你们无关。”良久,我睁开眼睛,斜眼瞟到了几子上的汤碗。
“文思,去厨房看看我最近的吃食是谁打理的。尤其是那米粥,都是谁准备的,可是有什么差池。别让人发现了。”
文思领命去了,文源立在一旁,脸上隐晦不明。
“有些日子是多少日子。我三天前便开始晕晕沉沉了。”我端起水杯,刚刚碰到唇,心里一刺,顺手丢了出去,嗙啷一声,水杯炸裂开来,“哼,连杯水我都不敢喝了。”
“小姐……”
“去把那半碗粥拿去给大夫看看。”我顿了顿,“昨天给我诊脉的是哪位大夫?”
“是董大夫。”她望我一眼,却是忧虑不安,“他什么也没跟我们说。”
没跟你们说却不一定没跟景琛说。袖中的手已经我成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刺得生疼。
“去外面找大夫看。顺便查查这药的来处,她敢下药,就不会蠢到在府里拿药。昨天的事情也去查清楚,别让人看出来。一切照旧,就当我们不知道。”
“是,奴婢遵命!”
我看着文源匆匆而去的背影,翻身钻进了薄被。
董大夫吗,行医三十余年的老大夫了吧,可能误诊了吧。
我捏着手指,慢慢摩挲。
景琛,应该不知道吧,知道怎么会不告诉我,这会害死我吧。
手指越发用力,指尖传来刺痛,双手隐隐颤动。
虽是无风,我却觉得浑身发寒,我紧紧裹了裹被子,埋头在被里,心口却冷得要命。
我猛然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却像被紧紧卡住了脖子,眼中景象开始恍惚难辨。我死命捂住胸口,强迫自己深深呼吸,努力稳定了心神,抑住声音的颤抖吩咐道,“梅子!去请少爷来我这里吃午饭!……顺道乘一碗米粥来!”
“是,小姐!”
梅子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领了命兔子一般蹿了出去。我穿上鞋子,起身,整了整衣衫的褶子,望了望天,万里无云阳光明媚,我嘴角的笑意越发的冷森——希望今天是个好天气。
我转身优雅地走进了屋子。
等景琛进屋的时候,我正对着一桌子的菜发呆。见他进来,我赶忙丢了手里的筷子便冲出了房门,我一阵欢喜,便奔过去,扑在他的怀里,糯着嗓子道,“你可是来了,我等了你好些时候了,时时刻刻都想你念你,你可是知道的?”
说完,我自己也吃了一惊,何时如此胆大了,是大胆,还是掩盖心里的不安?
“咳咳……”他尴尬的咳了几声,轻轻拍拍我的背,附在我耳边,轻声道,“我也甚是想你。昨……你伤如何?我看看。”
我朝他一笑,伸出手去,刚刚张开手掌我扫了一眼立马缩了回来。
“怎么回事?怎么又出血啦?!”
还未反应已经被他拉住了,只见手掌心那些抓痕伤口依稀渗着血,重新破裂开来。我抿抿嘴,定是刚刚弄的,竟忘了这茬。我对上他,灿烂一笑,若无其事道,“不小心弄的呢,无所谓的。这下你再给我上药好不好。”
“再如此这般不爱惜自己,我定要罚你。”
看着他严厉却担忧的神色,我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知道!快来吃吧,要不饭菜都凉了!”
我拉着他进了屋子,按在了桌边。我随即坐下,殷勤的给他布菜。很早之前我便打听好了他喜欢吃什么,因此布菜起来也很熟练。
“还是我来吧。”
他截住我的手,将筷子接过,夹了笋子到我饭碗里,我盯着他黑亮的眸子,眼中波光流转。我眉眼弯弯,用手撑着脑袋,只是对他甜甜的笑。
“你知道我爱吃笋子?”
“这桌子的菜全是我所爱,你既然了解我,我如何不了解夫人了?”
“贫嘴。”
“就跟你贫了。”
“我手疼……”我扫了一眼碗里的饭菜,双手背在伸手,对着他嘟着嘴,软着嗓子说道。
“……张嘴。”
“啊——嗯,好吃。我要喝粥。”
我笑得自然。
“怎么好好的喝粥了。”他眉头微不可查一蹙,却被我捕捉到了。
“我最近胃口不好,所以喝点粥养养,也不用浪费好药。”我端起碗来,勺子在碗里叮铃作响,我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举到他嘴边,“要不要尝尝?煮了好些个时辰,很不错。”
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再也移不开来,捕捉着他一丝一毫的变化。
“好。”
他笑着,如春风沐雨一般,毫无瑕疵。
“张嘴,啊——”
我看着他薄唇轻起,那如水般的眸子里,映出我甜美的笑,却映不出我心里的悲凉。
手腕一挽,那勺子终究落在了我的嘴里,入口是温腻的苦涩,我若无其事般吞咽下去,伴着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我怎忍心让你喝了它。
“要喝自己弄去,这可是我好不容易煮的!”
我朝他撇撇嘴,一勺一勺,那么漫长又那么短暂,在他面前,我将那米粥喝得一滴不剩。
他笑得淡定从容,如温玉般却暖不了我的心。
景琛!你倒地知还是不知!知还是不知!
心中狂风大作,波涛骇浪,我终究问不出口,我怕,我怕!
我不记得后来做了些什么,只是知道,我将他布的菜统统吃光,欢欢喜喜的送他离开,脸上的笑便僵硬了,屋门合上,落下巨大的影子,将我困在里面。
我木然坐在桌边,再也动弹不得,浑身都冷,从脚底,一直冷到指尖,我甚至听到了冰破裂发出的声响。我一动不动,没有颤抖,不是不想动,是动不了,心里是空的,或者,整个身子都是空的,像一个巨大的风口,呼呼的灌着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