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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枪打出头鸟

爹爹大大方方的收留我住了一段时间,我收拾了东西,在父亲的忧虑中,回到了久别的景府。

走在回廊上,迎面而来的是娇娇的大丫鬟歌儿。

我对娇娇的两个丫鬟并不十分清楚,但几次相见,对这个歌儿的印象也是颇深。是个不安分的主儿,伶牙俐齿,做事一贯“利索”。

她手里端着一托盘,里面放着的俨然是一套京窑上等的茶具,后面跟着几个小丫头,应该是嬷嬷给的。看如此光景,我不在的十几天,娇娇的待遇愣是提升了好几个档次。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古人诚不欺我。眼前的小妮子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我看着她蛇腰鹤步翩翩而来,脸上笑靥如花。

“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奴才。小姐您看她扭成那样给谁看,也不怕闪了腰,真是骚气儿。”

我莞尔,伸手捋了捋广袖袖口的金边,稍稍停顿便提步缓缓而行。

歌儿远远的便停住脚步,墩身行礼。可是这礼行得没甚么水准,单凭看她蹲下的程度,根本就是屈膝一点,更别提四平八稳与地平行。她草草行礼,竟自顾抬起下巴,似是要用鼻孔瞧我,我心内失笑——她当真幼稚。

我本心情就好,也不理会她这般无礼,径自走过。耳边一声破响,我脚底踩在一片瓷片之上,瓷片尖锐,鞋底虽不甚厚,但也不至于痛。我头未低,垂眼,翠色的裙摆上依稀溅了水渍,几片茶叶黏在上面,更多的茶叶却是落在那双粉色绣花鞋上,脚边多出一滩水来。如此看来,我便是踩在这一片碎片茶水之中了。

我抬眼,扫过她门面。两边的小丫头早就跪地请罪,唯独她以手轻轻扫过裙摆,慢登登举了托盘微微弯曲她那高贵的膝盖来。

她嘴角的那抹弯弧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或者她根本未想隐藏。上好的茶具说碎就碎,一个丫鬟好大的手笔。在我面前碎杯阻我道摔壶碎杯,阻我道路,当真是觉得我是哪家的破落户、下堂妻了不成。

我不知道这十几日来府里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娇娇得了怎样的势,但我知道,一个丫鬟想爬到我的头上,便是她死期到了!

我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踢开脚边破碎的茶壶,慢慢走近她,盯着她红润的小脸,看着她的眼中由无畏,变得疑惑,再变得惶恐,小脸的红润退去,变得苍白,唇瓣微微颤抖,僵硬的站在那里,满是恐惧。

不知者无畏,如今知道恐惧了,只是知道的太晚了。

我的笑意越发浓艳,伸手猛然抽在她的脸上,她眼中愕然,不待她回神,我反手狠狠抽在她另一边的脸上,苍白的小脸瞬间通红一片。她手中一松,托盘连带茶杯悉数落地,一片脆响,甚是悦耳。

我转身,施施然向前走去,我的声音远远的飘了出去:“掌嘴一百,卖到妓院。”

背后,是文源和文思的应声,是女人的哭喊声。

几步的距离,我刚刚走进院子,身子一顿,那丫头已经跪在我身下,抱着我的腿求饶,我眉头皱了皱。

文思将她扯开,文源搬了凳子,我安然坐下,看着她原本白皙的脸儿变得通红,嘴角绽开血花……

我冷笑,抬抬手,文思、文源看了纷纷停手。

“去拿了木排子打,别打疼了手,伤了手怎么伺候我。”

“是!”

文源应了,拿出木排子,接着招呼。

我慵懒的靠在椅背上,看着那张白皙的脸,变成红色,慢慢变成紫色,肿的越来越高,遮住她的鼻子,又遮住她的眼睛,只留下一道细细的缝……被硬生生打破的脸皮,迸溅出的血液,染得拍子上找不到本来的颜色,血花四溅。掉落的牙齿,混着血掉落在地上。

我看着文思强硬的扯住她虚软身子,她呜呜着发不出完整的字,眼泪混着血顺着变了形的脸汇成一缕流下来。

“姐姐!姐姐!放过她吧,她无意冒犯姐姐啊!”

随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叫喊声,一团火红的人影已经跪在我的地上,是娇娇,她忠心的婢女曲儿跪在地上搀扶着她的主子,满脸泪水,涕泗横流。

“姐姐,歌儿不知好歹,如今您也惩罚了,若再打下去,她的命就要没了啊!姐姐,您开恩啊!姐姐,您一副菩萨心肠,您放过她吧!”

娇娇声泪俱下,抱着我的腿浑身颤抖,我低头看着她,从她那精致的发髻,满头华饰,红肿的眼眸,到她一身上好的锦绣红裳,再到她浑圆的肚子……

我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得僵硬笔直,我可以扯着皮肉对着旁人笑得灿烂,对她,终究是挂不住面具。

“我一副菩萨心肠就要不食人间烟火,惩罚不得一个婢子,任由一个奴才欺负到我头上?”我起身,“不要让我踢开你,我怕伤了你的肚子,一尸两命。”

她抬头,愕然的看着我,赶忙松了手,倒在曲儿的怀里,嘤嘤哭泣。

我抬手,文思住了手,恭敬的立在一边。

我走到歌儿身边蹲下,伸出食指,挑住她的下巴。血顺着我的手指滑到我的手腕,我冰冷的看着那张破烂不堪的脸,却找不到眼睛,“别怪我。是你太笨,成了别人的探路石,作了一回出头鸟。我这园子与伴香园离了不过二百步,走得再小心,也不至于让我打了你近百下才赶过人来求我,你说,是不是?”

我不认为我声音有多么恐怕,但她抖的更厉害,整张脸因痛苦越发狰狞恐怖。

“这是怎么回事!”

“夫君!夫君!求您救救歌儿吧!她就要死了啊!求您向姐姐求情,救救她吧!”

我抬头,瞟了一眼景琛阴沉的脸色和扑进她怀里梨花带雨的娇娇道,“奴婢不知规矩,欺压到主子头上来,我替娇娇教训教训。”我转身,偏过头睨着娇娇,冷着声音道,“文源,把她送到柴房去,生死由命。文思,在院子里找个勤快懂规矩的丫头给娇娇送去。顺道告诉扬婆子,好好教教丫头规矩,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我微微转头,勾勾唇角,“夫君放心,我不会亏待了娇娇和她肚里的孩子,毕竟是您的长子!”

我将长子二字咬的极重。他眼神瞬间暗了下去,旁边的平安身子僵硬,飞快的瞟了一眼景琛。

看样子,景琛还不知道。

“哦,对了,娇娇,你来景府还未与我敬茶,你这声姐姐我还受不得,不要坏了规矩才好。”

我暗笑,这是在提醒你,你还只是个侍妾,连个姨娘也不是。

我径直走进屋子,大门重重的关上,隔开两片天。

明明是白天,屋里却显得阴暗,我坐在床边,眼睛似乎找不到可以注视的东西,索性躺在床上闭上。

“我是不是很坏?”

“小姐,是她们以下犯上,妄图欺压在您的头上,您教训他们是应该的,小姐没错。”

文源倒了杯茶给我,我摇摇头——我喝不下。

想到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我不是恐惧,是觉得自己卑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经可以变得残忍,对一个奴婢下死手。我知道自己变了,但是却不后悔,只是会瞧不起自己。

我闭着眼睛,感觉越发灵敏。身边的床褥凹下去,我不吭声,紧闭着眼睛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我让人给歌儿请了大夫。”他声音很轻,伸手抚上我的发,顿了顿又道,“我怕对你名声有害。事情已经处理好了,等歌儿好的差不多了就发卖了。”

“哦。”

“让你受委屈了。”

你说过不会让我再受委屈。只是这话我已经说不出。

“我有话想问你。”我坐起来,正对着他道,“她一个丫鬟哪里来的胆子来埋汰我?谁给她的依仗,我不信她娇娇一个无名无分的通房有这样的能耐!”

我看着景琛眼皮微张,又倏尔垂下,目光飘遥,薄唇几番起合,“你知道她……怀了孩子。”

她怀了孩子,所以公爹和嬷嬷宠着,因为我数日未归,所以她盛宠优渥,肆无忌惮伸长了手去捉那宵想的位子。

“婉婉,我……”

“你去过她园子?”

“……”

“你去留宿了?”

只有两位老人的宠爱,没有夫君的疼爱,我不信她可以作威作福有侮辱主母的胆子!连着她的奴婢都鸡犬升天!

“我和她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去她园子还是没有留宿,还是没有同床共枕,行了交合之事!”

我眯着眼睛,幽幽的盯着他,看着他脸色煞白,惊慌、错愕、尴尬……没想到吧,没想到我也如此步步紧逼,露骨粗鲁。

“我去看过她,可也就一次!若不是母亲找我,便是这一次我也不肯去的!我虽然留宿,但并没有做那事!你信我!”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我还能拦着你去爱护一个孕妇不成!我名声本不好,还不想再多一个忌妇的罪名!有事无事都请回吧,娇娇还等着您去哄呢,这不需要您守着!妾身要歇息,劳您移驾!文思、文源送客!”

我勾着一抹冷笑,翻身躺下睡去,你如何与我已然无关,我只想安安稳稳做你的妻子,尽我的责任,但不代表我要忍受你其他女人的挑衅!这次我咄咄逼人是对你行为不满的回击。你带了一个怀孕的女人回来,我已然成了旁人的笑话,如今我回卢府,你千不该万不该在这档口去她园里留宿,当着众人的面狠狠的抽我一巴掌,坐实了我失宠的猜测,我如何自处!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我是被文源叫醒的,等我醒了,他已经不在了,我也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等我洗漱完毕,便带着两个丫头去了主厅吃晚饭。

等我踏进主厅,其他人皆已经坐定了。公爹与嬷嬷看我进来,微微点头,我向他们行礼蹲福照例走到景琛旁边的位子坐下。张姨娘挨着我坐了,对面,紧挨着嬷嬷的便是娇娇了。如此特殊的位置,是想告诉众人她的如今的低位吗?我瞟了一眼在一旁侍立的柳漫,见她打扮的一如从前般花枝招展。

我不语,在公爹与嬷嬷举筷吃下第一口饭菜后,我方动了起来,筷子挑起一口米饭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一切都看起来如同平常,我心里开始冒突突,我想,今天的动静虽然没有立刻传到公爹和嬷嬷耳朵里,可如今也应该知道了,怎得一点动作都没有?

我刚刚将饭吞下,便听到公爹的声音飘了过来。

“我听说萌婉处置了一个丫鬟?”

举起的筷子一顿,匆匆扫了一眼,众人都向我望了过来。我将碗筷放好,双手叠放在腿上,面对着公爹笑得无破绽,“多谢父亲关心,儿媳无事。虽然那奴婢不自知对儿媳无礼至极,但儿媳已经将她妥善处置了,儿媳并未放在心上。”

公爹手上一顿,似是未曾想到我会如此回答,脸上不无惊讶。

“这个鱼甚好,你多吃些,最近太瘦了,看来是累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罢了,你莫要上心,处置了便好。”

我眼波流转,望着景琛给我夹了鱼来,细细的给我除去鱼刺,声音淡然悠远。

“好,妾身知道。”

我笑了,发自真心。余光晃过,觑到嬷嬷在娇娇手上安慰的轻拍。

“嗯,不自知的奴婢就应该处置了,”公爹眼睛似有漩涡,镶嵌在一张苍老的脸上,隐隐违和,“只是,这丫头是娇娇贴身的大丫鬟,如今娇娇怀孕,少了一个知冷暖的总不方便。不如罚她一年的银钱,等伤好了再去娇娇那里服侍吧。”

“这不好。”不是不大好,是不好,我语调淡漠道,“奴大欺主,妄想骑到儿媳的头上,对待一个奴婢,儿媳作为当家的主母没有将她当场杖毙,便是看在娇娇肚里孩子的份上。若是这么容易放过,儿媳如何在府里立威。规矩不能废,这也是嬷嬷往日的教诲,儿媳不能如父亲所说,请父亲赎罪。”

我看着公爹的唇角塌下去,面部线条变得坚硬。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作为一家之主的公爹,权利至高无上,我作为他的儿媳,便只有绝对的服从,结果,我没有,当着众人的面,拨了他的面子,他的气愤是应该的。

周围的空气冷凝了下来,鸦雀无声,景琛的手覆在我的手背上,温暖而坚毅。

“父亲,这件事情儿子已经处理了,觉得婉婉做的并无错处。奴大欺主本就该杀,留条命已经是开恩了。娇娇那里由婉婉仔细挑选些勤快机灵的人送去照顾也就是了。”

公爹并不开口,我本以为这样的分为要持续一段时间,确是娇娇的柔声抽泣打破了如此的宁静。

“姐姐,歌儿从小便跟着奴婢,妹妹将她看做亲人一般了。妹妹流落凉固,幸得夫君另眼相待,来到景府,姐姐待妹妹如同亲姐妹,妹妹感恩不及,万不会有非分之想的啊!歌儿是个直肠子急脾气,笨手笨脚,若是开罪了姐姐,那定是无心之过啊。还请姐姐绕过她这回,妹妹定会感念姐姐的恩情!”

“萌婉,你看,娇娇如今手里确实缺了贴心的人,你是这景府的夫人是变不了的。你打理的景府井井有条也是旁人都看在眼里的,对你都是服气的。这次听嬷嬷一句,你为了娇娇肚里的孩子着想放过那丫头一回,别人定不会说坏话,反而会觉得你大体恤人儿呢。”

难道我不放人便是和恶人,不体恤别人吗?从我进景府,嬷嬷都是疼我的,我不想如此想她,可是心里别扭,堵得慌。

我压了压神思,满脸难为委屈,道,“父亲和母亲这次是难为儿媳了。”

“爹娘,一个奴婢罢了,竟惹出这么些事情。早知道便杖毙了省事。一个奴才欺负到诰命身上,本该死,开恩留她一条性命竟不知好歹。”景琛放下碗筷,扫了一眼,道,“夫妻同体,欺辱婉婉,便是欺辱了我。奴才犯错,难道主子就能置身事外啦?娇娇管教的好奴才,真给景府长脸,欺负到主子头上了。我未曾与你为难,竟还在这里哭,你哭得有理!”

被他握着的手不觉握起,晃着的目光觑到娇娇惨白的脸,嬷嬷放下手中的筷子,扫过我与景琛。我眼观鼻,鼻观心低头不再说什么。

“奴大欺主确实该死,如此,便把那丫头发卖了吧。”

嬷嬷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悲。见她如此爽利的答应了,我一时说不出什么来。她毕竟是掌管后院多年,我从来不相信她就这么同意了。

“娇娇手上没人好用,李嬷嬷便去她身边先听差使吧,顺便找几个伶俐的丫头,不多,四个吧,先让娇娇差使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这事就交给萌婉来吧。”嬷嬷嘴角笑靥,接着道,“毕竟是景府的第一个孩儿,如今一个来月便要临盆,孩子生了,这身份也是问题的。娇娇如今还没有给萌婉敬茶吧?”

我脸上含笑,笑意越发的深了。我知道,嬷嬷是生气了,是因为我挑战了老人家的权威,为了公爹的权威,为了自己的权威,也为了给孩子一个好听的身份,她要用这个来戳醒我。

“母亲说的极是,儿媳也是如此想的。”我抽回景琛握住的手,捋了捋袖口的暗纹刺绣,“前几日儿媳还去了龙云寺,为娇娇祈福求签,大师金口说定了娇娇这胎是个男儿。这个孩子生下来,定是大家的心头肉,儿媳自然为了夫君也要好生的照顾着,绝对揉不进一点沙子。找个好日子抬了娇娇的位子吧,等孩子生下来,升为贵妾也未尝不可,若是男孩儿,即便抬作平……”

“嘭”一声响将我的话截断,景琛手中的筷子已然双双折断。他将折断的随手一丢,嘴角淡漠的勾了勾,“真不结实。对了,刚刚说到哪了?”

“也没什么,只是为了孩子抬了娇娇的位分。”

嬷嬷已经提前开口,跳过一些不说,自然是看了景琛的意思。

“娘说的对,这件事我与婉婉商量就是了。”

他接过丫鬟送上的新筷,将它平放在碗口上,之间在相碰处细细的摩擦,嘴角稍稍带着未达眼底笑,表情冷淡。

“嗯,这件事就如此吧。萌婉做事妥当我们都是看的清楚的,即便娇娇如今的用度都是照着姨娘的份例安排,足见是识大体的。府上一切井井有条,真是琛儿的福分才娶得这样的媳妇。”

“是呢!夫人对我们都是极好的,吃穿用度一向厚待,还会赏一些稀罕的东西给奴婢。上次便给了张姨娘一对白瓷刻纹梵经如意瓶不是,那可是羡煞奴婢了。”

柳漫给嬷嬷添了汤,语调轻快的说道,无意般缓缓说道。

那如意瓶本就昂贵,何况是白瓷刻纹梵经如意瓶,价格更是高的出奇,非几百上千两银子是拿不下的,我买他们也是费了不少银子。只因为觉得好看,看到便觉得与张姨娘甚配,便买了来送她。那如意瓶还是从夏彬手上得来的。本以为凉固一别,再无相见的机会,没想到夏彬竟来到了郢京,直到那日相见才知道,他是个珠宝商贩,更是搜罗一干古玩真品来倒卖。其中便有那如意瓶。据说是从南方的客商手里卖得的,看我喜欢,也就原价卖了给我。如此珍贵的东西,他若转手,定能翻倍获利,他能原价给了,也说明此人是可以结交之人。他正好寻店面,对郢京又不熟悉,我便索性帮了这忙,权当作了人情。他的东西,我少不得收些过来,一些留作自己用,一些也拿去卖。爹爹给的几家店面里便有一家古玩店,他收的东西又是极好的,虽然昂贵,但郢京最不缺的便是贵人,自然能卖个好价钱。

如此一来,与夏彬便有了生意上的往来。

她必然是知道这东西非孟梁之物,外来之物价格昂贵,她知道,这桌上的众人也必然知道,柳漫今日提起这事,无非是说这贵重的物件是我挪用了府库的银子购得做人情了。

景琛眉头微蹙,冷眼扫过柳漫,公爹不语,手中的汤勺碰着碗壁,发出叮叮的脆响,我知道,他有些生气。

也是,公爹出事时,手里的庄子店面悉数被抄了去,景琛虽然能干,但毕竟年轻,打拼下的财产并不多,统共两家庄子七家店面,加上炭敬、冰敬年入不足四千两。三两银子,普通农户省着些花能花一年。这近四千两银子虽说可以让景府一大家子衣食无忧尚且风光,但在郢京这处,也算不得富贵。

当日公爹正名时,陛下将那些个庄子、店面还回来,但毕竟有十年之久,那些杂事乱账不是轻易能了的。我曾花费大半年的时间来打理那近二十处的庄子和店面,虽上了正轨,却是又过了大半年才开始盈利。

景府里主母一月的月钱为六两银子,姨娘减一半为三两银子。

我若真是从府里支出五百八十两银子买一双如意瓶还是送姨娘,公爹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我对着柳漫,浅浅笑笑,“是挺贵的,五百八十两呢。还好张姨娘喜欢,这钱也没白花。没想到柳漫你的消息还挺广通的。”

“柳漫自然是知道的,这府里杂七杂八的事,她就没有不知道的。”张姨娘眼里轻蔑一闪而过,“柳漫如此说,难道是想告诉大家夫人私自挪用了例银买了东西做人情不成?”

张姨娘一向淡然,我险些忘了她是表面平淡,内心如火的女子。这么长的时间下来,我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女子。她伶牙俐齿,心细如尘,却又表面宁泊,隐忍不发。旁人对她好三分,她必定六分回报着,别人使坏三分,她便八分的回着。

柳漫此次虽说牵扯到她,但毕竟与她无甚关系,她能开口帮我,便说明了她对我确实是有情谊的。

“奴,奴婢并无此意。”

“有没有你心里头明白。夫人忙着管理庄子和店面抽不开手,唯恐落了府里的事物对不住嬷嬷的嘱托,早在大半年前夫人便将这府上的账务交给妾打理了,妾自认为没有偏袒着谁的时候。月银是按时定数发到大家手里的,大家都清楚。夫人是相国千金,几百两银子难道还拿不出吗?况且,夫人……夫人很早以前便不曾从府里领过一两银子,即便是月钱也是未曾领过了,更不用说几百两……”

我心里一提,没想到张姨娘会说这事。

确实,有爹爹给的庄子和店面,后来又有了长春楼,手里宽裕的很。从凉固回来,就没有再领过府里的银子了,甚至府上的事情都交给了张姨娘,全新全意扑在了庄子和店面的打理上,甚至会带着平安他们一同在长春楼住了,只是因为回来的时候看到熟悉的地方,想到熟悉的人,我受不了这煎熬,也不要再缠绕其中。

张姨娘提到这件事,是在为我叫屈吗?聪慧如她,看到娇娇的那一刻,她就全明白了,我的所作所为,她都清楚了。

我淡淡扫过桌上的饭菜,恐怕都已经彻底凉了。我垂着眼,可以感觉到周围灼热的目光,景琛握着我的手越来越紧,手心冒出汗来。身为景府的夫人,却不从景府拿月钱,衣食住行却不依赖夫家,说明什么呢?说明,我与这座府邸,早就没有了真正的牵扯,有的,只是一个称为“夫人”的名号而已。难听些,便是一座府邸住了两家人。

我扫了扫裙摆,起身,手上的温度凉下来。离了桌子,我恭恭敬敬蹲福,“父亲、母亲,儿媳来到景府一年多来,未能为夫君生下一儿半女,是儿媳的不孝。如今娇娇有孕,我定会好好照顾,等生下长子,也定然不会亏着了娇娇。今日儿媳违逆了父亲、母亲,儿媳知错,儿媳愿意去祠堂思过。”

再次蹲福行礼,我转身踏出了主厅,漆黑的夜空一轮下弦的月牙,盈盈的泛着皎洁的光,众星拱月,隐隐的透出些圣洁来。

偌大的祠堂,供奉着历代的祖先,一排一排的牌位整整齐齐鳞次栉比。昏暗中的光,静静燃烧,看不出丝毫的摇曳飘荡。我恭敬的跪在蒲垫上,双手置于身前,叩首行礼。

“先祖在上,景卢氏萌婉,违逆父亲、母亲,在此谢罪。”

“先祖在上,景卢氏萌婉,未能保护好孩儿,在此谢罪。”

冲进的风,吹灭了那柔弱的灯,祠堂瞬间阴暗下去,阴森森泛着凉意。黑暗中的我,跪坐在那里,泪流满面。

……

我躺在床上靠着软榻抱着锦被一个被角,松松垮垮的里裤卷起了裤腿,看着他沾了药酒的手,在紫红的膝盖上慢慢轻缓的揉搓。他面上淡淡,低垂着眼眸,手上动作一丝不苟,暖柔的光照在他脸上隐隐镀了一层隐约范金的红晕,芝兰玉树,翩翩公子说得就是这样的男子吧。

他现在这样淡漠的样子,我几乎险些忘记他刚刚是如何的心急火燎冲进祠堂的,他变了,变得健硕了,我是知道的,只是在那一刻才体会到。那胳膊强硬有力,胸怀温暖坚实,只是一瞬便将我抱回了屋子。我看着他为我匆匆退去繁琐的外衣,找出药酒为我上药。

“明天天亮了,我就差人把歌儿送出去。月钱会我会让账房给你补回来,你是景府的夫人,不是旁人。”他揉捏着我的手指,力道不轻不重,“婉婉……爹娘……爹娘念道孙儿,你……别见怪。”

“夫君您要折煞我了,我怎么会见怪。这个孩子是整个景府的心尖尖,我自然是为你,为爹娘高兴的,哪里来得见怪?”

景琛抬头看我,眼中一闪而过的亮光,接着暗淡下去,握着我手的力道大了些。

眼波微微,我两根手指捏住他修长的食指,又用力攥到手心儿,“那铺子什么的,我明个儿会安排掌柜的来见你。毕竟你回来了,这些东西你也该好好看看才是的。张姨娘管家是把好手,便还由她管着吧。我手里的铺子多,怕忙不过来有了疏漏就不大好了。”

“好,都随你。”他轻手将裤腿儿放下,又为我擖好被子,“等你膝盖好些了在忙也不迟。早些睡,今天你也累了。”

“好。”

我转过身背对着他,听到他轻轻的脚步声远去,倏尔明烛熄灭,黑暗中,他簌簌的脱衣声,在我身边躺下将我勾在怀里。耳边传来他均匀的呼吸。

我们很默契的没有再说什么,就像我们从未深聊过娇娇的事情。不说便不会错,不说便可以当做不曾发生。

即便自欺欺人,也好过揭开伤疤,挑破脓疮。

早上,我是被一个喷嚏惊醒的。迷迷糊糊看到那紫色的人影,我揉揉眼,看他将朝服收拾妥当,身上肌肉分明,穿上衣服竟像个文弱的书生来,不晓得他是怎么长的,总之,很好看。我还在迷糊的际,他已经转过头来,顺手给我一个暴栗。

“挺精明的一人儿,怎得刚睡醒就成了个迷糊的呆呆?”

“嗯……唔!”我双手推着他的俊脸,早上没劲儿,费了些力气方隔开了条缝,我喘着气急急喊停,“大早上的,我还没洗漱呢!”

“我不嫌弃。”我撇嘴,两片唇一下子被他两手指揪住,捏了起来,“膝盖我又给你上了药酒,你多睡会,母亲那里我给你请个假,不用去问安了。等我下朝了就来找你,等我。”

“唔唔唔……好!”

“后天便是灯会,我带你去街上逛逛。说起来,我还没带你去过。”

“好。我明日想去采文楼看看,诗社里的姑娘要在那里办个论文会。”

“论文会……”他细细的嚼着这几个字,“也好,你在家也怪无聊的,去吧。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都是姑娘家的,你去算什么事情。我也就是去看看,你先忙自己的事情才是。毕竟你回来也没多久,还是需要处理些事,也多陪陪爹娘。”

我揉着嘴唇讷讷道。看着他出了屋门,膝盖上温温暖暖很舒服,他要早起上朝,那要起多早为我上药?心里陡然涩涩起了波纹。

望着屋门微微有些出神,一阵风窜进领口,我打了一个颤回过神来,看着天色我打算睡个回笼觉,看着那两丫头进了屋子,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起身,打量着他俩,“你们,过来坐。”

我拍拍我旁边的位子,她们俩依次挨着坐下。

“文思,我知道你与平安心意相投,将你交给他,我也安心。我想问问你的意思。”

“小姐!您怎么能不要我呢?!我是要跟着小姐的!绝不与小姐分开的!”

文思抓着我的胳膊,一脸的哀戚。

我苦笑,“你当真要在我身边做一辈子的老姑娘?你若是不嫁,我便是做了亏心事,我的功德簿上定然要抹黑的,你怎的忍心?丫头,别傻了,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若是有了好归宿,我也了了一桩心愿。再说,你当真没有那个心?”

我摸着她的手,心里暖暖的,终究她遇到了那有情郎,总归比我命好。

看她脸颊绯红,我就知道,她心里是愿意的。

“若是愿意了,我便跟夫君说去了,也不要耽误了你们。来,若是同意就点个头。扭扭捏捏像什么样子。”

“奴婢……奴婢听小姐的。”

“……还装起羞涩了。”我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狠狠的点了几下,直到她讨饶我才停下,“文源,对你,恐怕要耽搁些了,我如今也没看到什么好的,我让哥哥帮你参看参看,若有好的,便指了去,你心里若有想法,也及时跟我说了,不要耽搁了才是。”

“小姐,奴婢知道您的心意,若是再说什么,也是矫情。奴婢一切听小姐的。”

我点点头,“等你们找了婆家,我便准备了丰富的嫁妆,让你们风风光光的出嫁,也不会让人轻看了去。”

看着这两个跟着我的丫头,我当真感激,他们若是真能嫁个好人家,生儿育女,我怎么能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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