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当时无须老人因毒素未清,每日隐处如针扎般疼痛,每见时只在床铺中翻来覆去,不得安宁。他去向无须老人辞行,无须老人将他徒儿的一些大小习性交待一番,赵子骞一一记下。
交待完毕,无须老人沉默半刻,重重的叹口气道:“还有一人若能助你,便是我亲去也不能及其一。”赵子骞只当老人谦虚,只点点头,不说话。那老人也不在意,只继续道:“可惜若无特殊事由,此人断不会助你。他不似我,痴迷毒术不知自拨。他无追无求,他自由得像风。若这世上有人可睥睨天下,惟有他尔。”
回忆起当日无须老人所言,赵子骞颇有感慨。但此时,面对谢灵之所言,他只能点头应一声“是”。
无涯可不会想这么多,他只知自家师伯明白了事情之始末。年际尚小的他,只呆呆的问出一句:“那师伯会随无涯一块去么?”
“哼哼。”谢灵之看着一脸天真的无涯忍不住笑道,“我为何要与你们同去?”
“咱们这回是去救人啊。师父不是常说,甚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后面的话太长,小公子结巴了半天,总算将话补全。
瞧着小公子这摇头晃脑的小模样,谢灵之好笑地问:“童师弟是为了救人去的?”
小公子愣了愣,坦白地摇摇头。
“那我为何要去?”谢灵之淡然一笑,道:“他人之性命与我何干,我又未欠他一条性命,何以要去救他?”
“恩……”小公子想不明白了,他也没想这许多,他只是想若是师伯也能一起去,路上便不寂寞了。
小公子因想不明白而苦恼,站在一旁的小徒儿可不乐意了。瞧见自家师父被问得半天说不上话来,那罪魁祸首却是一派逍遥自在的喝着清茶,小徒儿一股闲气一上来,向着小公子便道:“师父不必理大师祖!大师祖不救,我们去救!到时让那些不安的冤魂夜里来找他才好!”
小徒儿这话说得别扭,让人又好气又好笑,这小公子作为他的师父更是被气得咬牙切齿。不客气地一拳轮在小徒儿的背上,胸口之言就要骂出,却被更大一声“可笑”止住。
小公子一愣,侧首一看。正瞧着自家师伯口中说着“可笑”二字,脸上还当真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开了纸扇,垂首耳语道:“我倒真想看看,有甚胆大的冤魂敢寻上门,与我算算,是谁欠了谁的债呢。”
谢公子这一声,虽是耳语,但在座之人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折扇拦住了谢公子的眼睛,看不出他眉下的表情。但看不清表情的众人,却分明的感觉到,那一声低语,用尽了嘲笑与讽刺。
风就在此刻猛的大了起来,吹得前堂内的众人衣摆纷乱。赵子骞看着谢灵之好似回过神来似的一顿,起身笑说“来者是客,天色已晚,各位先去偏厅用饭吧”的话在前头带路,听着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他忽的觉得,也许那风,便是此人此刻的心,悲壮而骄傲着。
趁着这一群人你推我搡的去往偏厅用饭时,我们可以稍稍梳理一下谢灵之师门之间的小问题。说起谢灵之所属师门之名,年代久远无人记得不说,即便有人记得,他师门的派别大抵也是没有的。
谢灵之所从之师无眉乃是门派的大师兄,在其之下有两位师弟。二师弟无忧,小师弟无恨。无眉老人一生,仅于中年之后得谢灵之一徒,现云游四海,下落不明。无忧老人倒是谢灵之自小便未曾见过,其师与师叔均鲜为提及,只道其年轻时身子不好,南去养病未归。无恨老人一生逍遥,得弟子两名,一乃落霞公子,另一人便是这无涯公子之师无须老人。
既是门派,必定有门规。由于其祖逝世过早,门规定得不多,能被几人记下来者更少。若要数来,不过短短三条。
其一,尊师重道,忤逆者,死;其二,不卑不亢,卑躬屈膝者,死;其三,欺上瞒下,阳奉阴违者,死。
三条中竟有两条乃是规责忤逆叛道之人,这也是为何那江文口出不敬时,无涯公子竟不思量,抬手便打之由。谢灵之虽与几人来往不多,但辈份摆在那里,论谁也不得逾越。此也是那江文虽不甘,却也安安分分跪了嗑头认错之因。
至于其后,众人用过晚饭,各自归家。又有一对师徒死皮赖脸,留宿姚府。半夜也不安生,大呼小叫指责“出门没带脑子”等,不过小事尔。
次日,那赵公子果如昨日所言,清早便收拾了细软,一行数十人前来姚府接了那师徒离开。离开前赵公子留了块令牌予那谢公子,只说日后自有用处。那谢公子也不矫情,大方的收了,谢也未道,将那师徒往姚府外一推,二门一关,把扑将而来的小公子撞得大叫。
当日,知府大人府上传出消息,说是知府大人身体抱恙,告假一日,谢灵之听闻笑得伏在桌上半日起不来身。
次日,景州城内突的进来一队官兵,说是当朝天子亲派下来的御史。那御史进了城,也不休息整顿,直取知府府门而去。众人尚未明白,便瞧着两队官兵,提着二人的尸体出了知府大门,身后随着一干哭得昏天暗地之仆。
站在知府门前之人身着官服,手拿明皇圣旨。教官兵将尸体拖至门前提着,展了圣旨,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闻景州知府朱时弊在任三年,贪赃枉法,欺民霸市。其子仗势欺人,作恶多端,愧对圣恩。着令李文清为御史,查证此事。一经查证,革职立处不怠。钦此!
事情发生时,谢灵之尚在梦中。后从姚瑾瑜口中听说此事,也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哦”便了事,显然早知会如此。
因事发突然,景州城的新任知府尚在途中,钦差御史便先暂代此职。朱知府已去,自然先前封铺之事便不了了之。后新来知府闻听此事,不但着人将“珍馐楼”恢复如初,更是亲提了牌匾予那姚瑾瑜做为补偿——此乃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