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子骞出生时,其兄赵子轩年十三,正是开始接触政事之时。彼时,先祖尚在,其父且在太子之位。后其几年,先祖丧,其父即位,赵子轩袭太子位。后十一年,其父失五子,赵子轩即位。其路之坚,足让赵子轩意识到军政之重,人才之重。
因此,赵子轩方即位,便将未满十五的赵子骞丢去军营,让其从最底层之士兵做起,建功立业。让赵子骞教出一支属于自己的军队,将来替自己上阵杀敌。赵子骞去了,而且做得很好。
赵子轩此人心机颇重,又暴躁多疑。若不是虑及“不孝不义”之名确不好听,他的四个皇弟怕是早入了地府,与自家父皇作陪了。但唯独对赵子骞这个弟弟,赵子轩奉送的,是九成九的信任。朝中有人做梗,江湖有人闹事,边疆有人骚扰,哪里有难,赵子轩便将其扔去哪里,赵子骞从未拒绝。
赵子轩放心的将军事大权交予赵子骞,将内政之事交予其处理一二。赵子轩如此毫不避讳,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弟弟,心已死,人已冷。一个人,只有在拥有想要的东西之时,才会变得可怕。赵子轩一直认为,这世上恐怕没有赵子骞想要的东西了。但这一想法,将在未来不确定的日子里,彻底打破。
这天下,除了赵子轩外,还有谁会关心赵子骞想要什么?有,忠义王府上上下下几百号人,没有一人不关心。怎奈,他们的关心就好比轻石投潭,“咚”一声,再无响。他们只能等,等一条龙,在潭中掀起惊涛巨浪。
谢公子现下心情很不错,而这样的好心情,显然来自于目前与他共处一室,且趴在床上,痛苦呻吟之人。
这实在是一个不错的房间。房内摆设虽简单明了,但件件精致名贵,足见下人对其用心。进门处便是一张红木方桌,下设三张圆木几凳。其后是一座立式屏风,画的是鸟语花香。左侧挂着的是水晶帘幕,平日里都挂着,今日倒是放了下来。再进去乃是一张石床,床头置了一个香炉,床尾添有一张圆桌。再往里便是一间小书房,与一般书房无异。
“果然清新淡雅,无欲无求。”一位身着白衣的翩翩公子端着一杯清茶,坐于圆桌之上,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一面赞叹一面拿眼往床上瞧。也不知这话是称赞这房里的摆设,还是称赞这房中之人。
不管白衣公子如何想,趴在王爷房中的童老先生只在心中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想着赶紧离了这套锦被华裳,免得再生事端。此念想,在这位白衣不速之客进到这房中后尤为强烈。
童老先生,又名无须老人,无恨老人之二弟子,一代“毒门”创始人。年方四十,青发白须。擅赌,好毒。此番应忠义王之邀,去往苗寨,一是为毒,二是实在被缠得没有办法。无须老人从不怕死,就怕麻烦!而现在,坐在房中与其对视的白衣公子,乃是他今生最大的麻烦。
谢灵之哪里不知自家师弟在想些什么,也正因为知道,他才来。
谢公子寻至这处时,房外无一人守卫。瞥了一眼半开的房门与紧闭的窗,谢灵之眼角一眯,推门便入。入了屋,放了帘子,再往里一瞧,谢灵之当即就乐了。
一位只着里衣的中年男子正趴在床间,一床青底红梅的蚕丝被褥盖至男子的肩处,一阵细细索索的鼾声不时从被中传出,好似睡着一般。谢灵之好笑的嘀咕一句“这是招呼谁呢,用这么大的阵势”,声音太小,床上之人听不清。
离床不远处,有一张圆桌,桌上是一副茶具。房内飘散着的檀香,混着贡茶的清香,让人如沉如醉。谢灵之行至桌前,倒下一杯茶,于鼻间一闻,笑了笑,放在手中把玩。
床上之人的气息忽轻忽重,谢灵之脸上似笑非笑。这样僵持片刻后,谢灵之身形忽然一顿,一个转身,手中的茶杯一甩手便抛向床前。杯中茶水被这样一抛,脱了茶杯,如雨般撒向石床。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那茶水便要落在床铺间,先前还处于睡梦之人忽的从被中翻身,发出一掌,将那无根之水纷纷震落,散于四周。茶水一落地,顿时响起一阵“滋滋”声。再看时,那水落处竟坑坑洼洼多出许多小洞。床上之人“哎哟”一声再次趴好,咬牙哀嚎:“好歹轻点啊,我这把老骨头了。”
谢公子笑,床上之人痛。谢公子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床上之人从怀中搜出一颗丸药。谢公子凑上前,床上之人撑起身。谢公子皱眉拍掉床上之人递来的丸药,从瓷瓶中倒出一颗药丸看着床上之人服下,床上之人讪笑着缩回了被中。
一刻钟后,床铺之人开始在床上不停地翻身,直翻了半个时辰才停下。谢公子在一旁悠闲又惬意的焚香弄茶。品一杯皱眉,品二杯曰佳,品三杯只笑而不语。
又过半刻,被中开始传出细碎的呻吟。正在品茶的谢灵子在酌第四杯时顿了顿,然后重叹一口气,将酌好的茶置于一旁,吐出一声:“童师弟……”那床上之人听见,明显一僵。谢公子被中年男子的反应逗得展颜一笑,意味深长道:“师兄给你寻一块方石来罢?”
本就疼痛难忍的中年男子听得白衣男子如此一说,一个激灵,竟从床上翻下来,也不等人来扶,自个忙不迭的爬起来,往床上一躺,将被子一盖,再不出声。谢公子见那中年男子如此,好笑的看了那人一眼,将一旁的茶又拿回来,泼了,又倒一杯新的来。
门外将士早已将房门围得水泄不通,列队之声一阵接一阵。守卫的将领尽责的每过一刻钟,便至房门处行一礼,向屋内人报告:“老先生,府上进了一个小毛贼,属下正在搜查。若是老先生发现什么,属下们就在门外,您随时吩咐。”
正一脸憋屈趴于床上的男子,初听“小毛贼”三个字愣了一愣,待明白过来,眉眼展开,正欲笑时,余光却瞥见那坐于桌前之人正抱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他。顿时身形一僵,讪笑了两声,应道:“知道了,你们去吧!”说完,又讨好似的朝那桌前之人笑了笑。见那人挑眉侧首不再看他,才浑身一软,身上一痛,嘴一张,一口咬在自己的胳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