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是好久不见,但谢灵之只一个眼神看过去,赵子骞满腹的疑问突然就释然了。谢过无须老人,解了披风,换了丫头新置的狼袍,又吩咐吴越前去整顿从苗寨带回的十个侍卫,整个前堂瞬时只剩下谢灵之、赵子骞与无须老人。无须老人不自觉的醒了醒鼻子,翻着白眼说回去看看无涯那两个小免崽子。
谢灵之瞧着无须老人在门前一绊,差点跌倒的模样,笑了笑,回首将无须老人扫得不成形的棋子收拢来,一一分好装了,低头抬手,淡淡问道:“白子?”
被问及之人缓缓的行至谢灵之对面坐了,从一侧执了黑子,淡然道:“只有谢公子堪配白子。”谢灵之一笑,二人举棋,对奕,不再说话。
一局棋完,谢灵之未胜,对方弃了。谢灵之收了棋子,挑眉看向对方,对方一脸平静,浅酌一口热茶问:“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怪不得谢公子。但谢公子如此用心,于己有何意?”
赵子骞此话说得极慢,谢灵之只听了二字,便知对方是何意。好心情地露出一抹笑,谢公子端了茶,放在眼前,看了看,眨了眨眼,轻松答道:“无意,谢某喜好罢了。”
门外的雨又紧了几分,只穿单衣的谢公子觉得有些凉。赵子骞瞧见,收回脱口欲出之言,解了身上的狼袍,与谢公子披好,仔细系了,确保狼袍不会因太大而从对方肩上滑落。谢公子有些征愣的仰头,看着赵子骞自然地做着这一切。
“还冷?”赵子骞捂了捂谢公子的脸,感到一片冰凉,一对剑眉紧蹙。谢公子回神一笑,点头应道:“恩,冷,手更冷。”说完,便握上那尚在脸庞的手,笑得更厉害了。赵子骞被如冰冻一般的触觉冷得一抖,反手将那双手握了,往自己怀中送。谢灵之只觉所触之地一片温暖,让其不由得从心中笑出来。
赵子骞很快将谢公子送回了房,在途中遇上几个小丫头,又吩咐其为谢公子制一副狐皮套子。赵子骞做这一切都自然得让人挑不出错来,而谢公子在回房前最后一次看向赵子骞问了一句,“江文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恋上谢某,除非你随时准备去死?”
“谢公子多虑了,在下不会死。”赵子骞转身答,“在谢公子死之前。”
有人说,爱情像酒,放在那里,一日复一日,等打开来,发现已成了。也有人说,爱情像蜜,第一口吃下去甜的,第二口还是,一日复一日,如何都不会腻。
皇帝的禁令依然不解,而众臣的弹劾越来越急,便连一直不肯参与此事的赵致远,也被傅博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向皇帝参了一本。怎奈皇帝如何都不肯松口,只择日再议,择日再议,这一择,便又是三日过去。
无涯师徒指天发誓再过三日便从京城滚去湘西,只求谢灵之再收留两日。谢灵之闻听几人要去苍阳寻小师妹落霞公子,便应允二人要求,准备下些东西,教二人一并带给落霞。
这期间,蝴蝶谷的频乐君来寻赵子骞。赵子骞思及目前京城之事并不需他在意,便干脆的教人收拾行装,择日回景州了。而频乐君所择之日,恰好是无涯师徒离开的前一日。
卜天佑亦来王府寻过谢灵之,在朝拜完天子之后。二人相见,自始至终倒未言一句话,只谢灵之高兴地拉了卜公子下了一日的棋。卜天佑或许在入府前还想说些什么,但在入府后便只剩笑了。
无痕随频乐君离开京城之时,未来与谢灵之辞别。他深知等赵子骞之事一过,谢灵之便会回到景州,甚而到时会多出一个徒有名而无份的忠义王也说不定。
无痕离开当日,天云滚滚,谢灵之坐在王府屋檐一望,整个京城都笼罩于这浓浓的压迫中。无涯师徒难得的从房中走出,被如此景象惊得合不上嘴。站在无涯一侧的江文觉得自家师父抖得厉害,欲将其拖回房中再添一件衣物。无涯却突然转身,面向西城门,喃喃自语——那是无痕离去的方向。江文亦随他看过去,但那里除不断压迫而来的乌云外,什么也没有。
这世上,有人一辈子猜不到自己的结局,也有人,在一开始,就明了自己的归途。而无痕公子白月,就是这后一种人。
白月被涂有巨毒的银针刺穿整个胸口时,没有倒下,也没有停步。频乐君就躺在他不远处,七窍流血。他拼了最后一丝气力逃走,他本应逃不开,但有人救了他。
雨下,他却不能停下,那个救下他的人也不需要他停下。那是一个在乍见时与那人如此相像的公子,可惜终不是那个人。
白月撑着最后一口气从城外,回到城内。从城南,穿到城北。从府外,进到府内。他的身体每一个孔都在往外流血,血混着雨水淌过了京城最宽的大道,惊得一路上无人敢拦,无人敢报,连守在王府门外的锦衣卫都没了动作。
他看不到人,看不到风景,他感觉那人仿佛在东面,便走了东面。或许,那连东面都不是。他听不到声音,听不到呼喊,但他听得见那人的声音。但也许,那人什么话也没有说。
然后突然的,白月感到自己被一个人抱紧,耳中响起阵阵细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眼前清晰地印出那人的模样,那人正抱着他。白月瞥了那人衣物上鲜红的污迹,突然温柔的笑了,道:“你这衣裳不能穿了。”那人明显一僵,将他抱得更紧,却一语不发。
“我活了二十八年,有二十五年都在杀人。”白月不确定自己是否在说话,“那些冤魂,总算来收人了。”说完后仿佛放下了一生的松口气,白月瞧见那人被自己说得一笑,还点点头。
“可是,我不想走。”白月苦笑一声,身上彻骨的寒冷让他突然睁大了眼,但那不是伤,不是雨,而是心给的伤痛。眼前,方才还清晰的面容模糊得让白月想要流泪,“我想贪心的,跟灵之这样过一辈子。我想看着灵之走在前面,我才好放心。”
雨声又小了,身上也不再寒冷,周围静静的,静静的,仿佛只有他一人。白月感到眼角处很热,那一点热温暖了整个冰冷的身体。他含着笑,从腰间摸索着抽出陪了自己一生的剑。他什么也没说,那人却懂了。他已经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他知道,他一定笑了。远山的竹林,仿佛有两位公子在争论什么,白月仔细地听,用力地听,但他再也无法听到。
“灵之……我不想一个人死去。”
“那死在我手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