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果真走远,无涯气得往唐纪凡背上狠狠踩了两脚,从怀中掏出一粒白色药丸,迅速将唐纪凡翻过身,抬手往其后颈处一砍。唐纪凡一痛,嘴一张,无涯顺手将药丸扔了进去。随后翻手解了唐纪凡的穴道,起身便追江文而去。
玄悟大师一征,慌忙叫道:“施主且慢!”可无涯二人来得快,去得更快。不待玄悟有下一步动作,便几步跃出少林,远去了。服用了药丸的唐纪凡并未察觉有甚大碍,起身,悄然离开。玄悟大师见大势已去,虽心下难过,面上却仍有礼地吩咐小师父领一干人等下去休息。自己则进了空因大师卧房,将门一关,至晚间才出。
既身份明了,谢灵之便无必要再梳女子发髻。寻了一间干净的屋子,束了发,换了衣,一袭白衣,傲气俊朗的谢公子又出现在赵子骞面前。
“你倒是穿什么都好看。”赵子骞打量一阵,点头评价。谢灵之握了久违的折扇,仔细打开,盯着上头的小隶看了许久,笑道:“这一点,你们倒说得一点不差。”
房门敲响三声,二人转身看向房门。房门隐约印出两个身影,一镇定,一踌躇。二人对视一眼,赵子骞无奈前去应门。门“吱呀”一声开,门内外的人均在对方面前展露无虞。
“霍公子。”谢灵之开口,柔美而爽朗,让霍扬什么话了说不出口,更让担忧自家师兄,尾随而来的秦钟珏哑口无言。
秦钟珏一早便知谢灵之身份,今日得知自家师祖未信错人,心底自是高兴。但高兴之余,又不免为自家师兄难受。他本想二人若如此说开,断了师兄的念想倒也罢了,但师兄只说要来见谢灵之,却不说此番是做何打算。待见得谢灵之如此坦荡,秦钟珏又深深为师兄不值。
“谢……公子。”霍扬愣了半日,艰难开口,“在下,不知,公子身份。前日多有冒犯,还请公子见谅。”
“无妨。”谢灵之应道。
谢灵之答得干脆,霍扬却是金口难开。他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句也说不出。谢姑娘变成了谢公子,可霍扬的心却未变。他想走,却不放心。他想留,却没有借口。
霍扬不言,谢灵之不语。秦钟珏忍受不住静默,从霍扬身后走出欲开口。赵子骞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走出房门,一把将秦钟珏拖走,只留下一句:“请霍公子进去坐。”
看着赵子骞离开,谢灵之不由一笑。侧身让到桌前,倒两杯清茶,谢灵之头也未抬,邀请道:“茶不错,霍公子可要尝尝。”
“吱呀”一声,房门复又关上。霍扬木木地坐到桌前,品下那杯茶。茶很苦,苦到涩。霍扬只觉心更苦,却无处说。
“谢,公子的那位朋友……”霍扬呆了一阵,猛地侧首看向谢灵之颈脖处,“有没有伤到公子?”
谢灵之品茶的动作一顿,眯眼笑道:“无碍,他不会伤我。”
房内再次沉默,谢灵之仍在从容品茶,而霍扬却只觉今日比往常似要躁热许多,一个劲地为自己倒上茶水,一杯杯地喝下。可清茶去火,牛饮上火。霍扬只觉身子越来越热,最终忍不住,起身向谢灵之一拱手道:“谢公子既无碍,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说完,也不待谢灵之回答,转身便要去开门。
谢灵之好笑地瞧着霍扬这一番动作,缓缓将茶杯置在一旁,开了折扇,将折扇骨一根一根数过,道:“如此不送。”
开门的手一顿,挣扎许久,终是松了手,回转身。霍扬咬牙苦笑一声,拱手一拜道:“谢公子,今后若是有何难事,只需遣一人将消息送至天山,霍扬万死不辞!”
门“砰”地一声打开,霍扬头也不回地离开。门还在摇晃着开开合合,门内之人仍一派淡然地斟着一杯,两杯清茶。“情”虽一字,含着多少无奈。
至晚间,众英雄一同在这少林用了些斋饭,玄悟大师亲为谢灵之添了饭菜,道:“白衣公子所言是真是假,老衲与众施主自会立刻派人前去查明。在事情真象明了之前,还请谢施主留在寺中。”谢灵之只笑了笑,不置可否。
次日,众英雄纷纷辞玄悟大师而去,只留下几位德高望重之人与少林前辈切磋切磋。谢灵之被玄悟安排在最大一间厢房之内,每日只在房中研读经书,或与赵子骞二人山中漫步,只当未瞧见身后尾随之人。
如此过去数日,这一日,正用完午饭。方回厢房中的谢灵之转身正要闭门,却只觉身旁一阵轻风拂过,闭门的手一顿,松开,笑道:“今日未见你去用饭,可是得了什么消息?”笑突然僵住,谢灵之望了一眼幽然进房的赵子骞,皱眉道:“出了事。”
“对。”赵子骞声音低沉而压抑。
“你这样犯愁,定然是重要之人。”谢灵之微叹口气,转身将房门关了,回桌前倒两杯清茶,先递一杯予赵子骞道,“你如此难过,必然是无力回天。这几日都未听得你暗道传出的消息——看来,有人阻了你兄弟。”
赵子骞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没错。”
“噗嗤。”谢灵之轻笑一声,一把夺了赵子骞的茶杯,轻松道,“你竟一句话也不说。现下,你便是指天发誓此事与我无关,我都不信了。”
赵子骞亦是一声轻叹,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一封被血浸染过的,鲜红的书信。赵子骞将信往桌上一放,目光盯着那书信道:“他们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你的兄弟不希望你查。”谢灵之挑眉。
“没错。”赵子骞皱眉。
“因为此人之势非汝可比。”“此人之艺非汝可胜。”“此人与谢某有关。”
谢灵之连下三个判断,最后道:“是此人派人杀了白月。”
“你又如何知道!”赵子骞眉皱得更深,看向谢灵之的眼神焦躁而严厉。谢灵之瞧着赵子骞毫无猜疑,仅有担忧的眼眸,不由得心头一软,温柔笑道:“能让退隐的你出手查办之事,难道还有其他。”
赵子骞一征,心一紧,低下头,让人看不清表情。谢灵之倒也不去管他,只自顾自地继续分析道:“自蝴蝶谷被屠,至今已两月有余。这二月中,江湖上传闻被血洗的杀手组织便有三家。与蝴蝶谷相似,一律斩杀,不留活口。先前,众人倒不明,自以为遇上了仇家。直至一月前,一次血洗中,对方留下了自家名号——雁留声。”
说到此处,谢灵之顿了顿,随后话题突然一转,柔声问:“兄弟不想你去,子骞却想去,还要顾及此人是否针对谢某而来,是或不是?”说到最后,声调便扬起,让人听来,仿佛有如此想法是件多么愚蠢之事。
“那些江湖正道,查了十几日,一点收获也无。”赵子骞未直接回答,只从茶盘中取出第三个茶杯,缓缓地倒了一杯茶,喝了,道:“我们往北。”
“我们往东南。”谢灵之开了折扇,又收起,大手一挥,折扇随意一打。赵子骞一愣,抬头看。只见谢灵之狡黠一笑,亦从怀中抽出一封书信道:“师兄唤我回府过年。”
事情便如此定下,当夜,二人便趁天黑翻出了少林,未惊动一人。赵子骞不肯分道,谢灵之无奈,只得同意先往东南回府过年,再行北去查探雁留声。
风声萧萧,夜色深沉。二人行于山间,颇为清凉。下至山腰,谢灵之突地停下,仰头望天。赵子骞不明所以,欲开口问,却见谢灵之又低下头,伸手从路旁随意摘下一片树叶,置于唇间。赵子骞只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声响彻夜空,如凄厉的夜莺,流尽生命泣血而歌。赵子骞认得这声音,认得这蝴蝶谷的葬礼。
二人且走且行,一点儿也不担忧被少林之人发现。行至天亮时进了新镇,二人又同去购置马匹。赵子骞将整个马市转了一圈,方寻着两匹白马,谢灵之甚是满意。
过年的日子不急,但谢灵之二人急。因他谢灵之方离开少林,次日江湖便传出云海阁门主百历青叛变,自砍三刀谢罪。又传百历青即是当日邀众前辈上京赴宴之“烟波刀客”,现下众前辈均在此人门下。又云百历青自伐三刀后,至今未醒,其所掌“青龙门”处处危机。又二日,空因大师圆寂,比无涯预计之日早出一月有余。实在不明此举闹的是哪出,谢灵之只得教赵子骞用信鸽送上一封书信去往天山一问。但谢灵之这一问,之后又惹出多少事来,那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