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者有心，听者有意。谢灵之含笑，睨了那赖头小子一眼，那赖头小子竟也回敬谢公子一个得意的眼神。倒是霍扬心中有愧，听不出话来，好一阵自责。
索性在场者有不糊涂的，有不明白的，都好好地将天山掌门南下的缘由一一细说了，才让霍扬这小子好受些。
祖师爷无事，霍扬的心便放了大半。有心欲留在京城几日，又无原无由的，总觉着有违了礼术。一日内只顾思虑此事，每每教赵子骞提醒，方才记起手中所做之事。
谢灵之瞧见，忍笑半日，最终还是赵子骞看不过，给了谢灵之一个眼色，谢灵之这才笑着点头，叫住了正欲上楼休息的霍扬。
“霍公子。”谢灵之朗声唤人。霍扬身形一顿，回首立住。谢灵之瞧他一副恭敬的模样，在心中暗讽一句道貌岸然，面上露出一丝冷笑。赵子骞在一旁瞧见，轻叹一声。谢灵之朝其瞄了一眼，心中不悦，开口时便有了脾气，说出的话一板一眼。
“明日谢某与赵公子启程前往荡山，霍公子有何打算？”
“荡山？！”
天色晚，这大过年的夜里也没甚客人，客栈的掌柜今日又是生辰，便吩咐小二早早地关门，去后院与妻儿亲热去了。小二关门时，夹了一阵劲风，吹得棉帽都差点儿飞走。
谢公子说话之时，风恰好拂过三人。三人青丝俱乱，一人乱得肃静，一人乱得慌张，只有谢公子，乱得优雅。霍扬下意识抬了手，欲上前替谢公子拢了发，却在听得“荡山”二字时，手一抖，几乎要叫出来。
“正是。”谢灵之轻拂衣摆，一手捋顺了乱发，一脸的云淡风清。
“可……”霍扬脸色一变，往下疾走了四五步。
霍扬还未下得楼来，谢灵之却是一低头，笑了。那笑太轻，几乎不可闻，可霍扬却听得真切。只因那笑又太冷，太傲，太放荡，逼得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众人看时，只见那低笑之人，高额挽发，额前两缕流苏轻轻拂面，瞧着一片温婉。再看此人面相，眉目如水，静立如画。霍扬正看得出神，忽地对上那人的视线，不禁一征。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分明柔情似水，却又让人觉得那处藏着无尽的深渊。霍扬此时忽而忆起，立在他面前之人，是曾被传为“大魔头”，却仍自在逍遥的谢灵之。
“荡山一去万里，冬日中天寒，还请谢公子多保重。在下虽有意同行，但在下的师父已受邀，不日将去往少林，在下要在此恭候师父与众位师兄弟。”
霍扬犹豫了许久。他想随谢灵之走这一趟，了了他这不甘的心。但他最终只向谢灵之拱手一拜，甩袖绝然离去。
他做这一动作做得干净利落，若常人见了，只当他一点留恋也无。可他说出那样的话来，对于他这样一个自小遵从礼术，不敢逾越半点的人来说，那已是他最忘情的述说。
霍扬这一转身间含了多少情，多少叹息，怕也只有身在其中之人，方可体会。
江北的风又干又涩，冻得人只恨不能将自己全包在一处，不透一丝缝隙。江南的风又湿又冷，浸得人骨头如在水中泡着，哪哪儿都疼。所幸的是，谢灵之与赵子骞，都已看惯了这里的风雪。
荡山，位于江东之隅。北接苏杭，南转蛮夷。往东便入海，往西延绵不绝。人杰地灵，实在是一个好去处。特别是在这冬日，有海风吹拂的荡山脚下，简直如春日一般温暖。谢灵之不厌恶冬日，但他享受**。
由京城往荡山着实有些远。偏生各武林正派着急忙慌的倒也罢了，这些个邪门歪道竟也风风火火，赶着路儿去汇合。你道这些个人有多少正义，多少心思？那您可真是高抬了这么些人！这一个个，甭管公子姑娘，老人孩童，鬼灵精怪着呢！找他们办事时，一个人瞧不见，若找他们凑热闹。诶！丫根儿不用您请，他们自个儿就来了！
谢赵二人行得并不慢，却在惠安县教一对急性子的道人抓了，借着不知哪儿来的一阵邪风，生生将二人送出百里方停。若非那二道人功力有限，带不得二人跨过万里去往荡山，谢赵二人恐怕连一点子脚程都省了。
谢赵二人出京城不过五六日的模样，天山掌门秦啸风便携了二名弟子与霍扬在京城汇合，秦钟珏则教秦啸风留在了天山之上照顾祖师爷。
秦啸风对霍扬之事，从秦钟珏处听得一二。身为其师，秦啸风倒是开心得很。他本就是个开明之人，对于霍扬终于在感情上开了窍简直恨不能举杯庆贺一番。也不在意霍扬所喜者是男是女，总归非世俗之人，不受世俗之限。
本以为此次借口去那嵩山之际，可以瞧瞧自个徒儿所喜之人是何模样。谁知到了京城，竟只见了徒儿，不见徒媳。秦啸风那张老脸，自见到霍扬起，便不好了。
霍扬不知所以，闷闷地被秦啸风甩了几张臭脸。秦啸风从晨起，气到夜暮，突觉不值，便于众子弟一处用饭后，放了碗筷，正色道：“徒儿，为何不见那位谢公子？”
霍扬乍听此言，浑身一颤，当即便要跪下请罪。秦啸风见状，忙伸手拦了，叹气：“徒儿不必如此，为师并无责怪之意，只是问问罢了。”
霍扬汗如雨下，“扑嗵”跪下，认错道：“徒儿有违师父教讳！”
秦啸风皱眉，没好气地摆手：“为师并没有怪你，只是只珏儿说，你在京城是与一位谢公子在一起。不过白问问，你起来吧。”
霍扬实在是个老实孩子，秦啸风费了一顿饭的功夫才让他相信，他只是想知道谢公子去了哪儿。待霍扬将近日之事一一向秦啸风道来，秦啸风一面为谢公子潇洒脱俗叹服，一面又为自个徒儿揪心——恋上这么个人物，还不如不恋。
教秦啸风这么一念叨，哎哟可不得了，这远在百里外的谢灵之竟打了个喷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