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姚家大厅里。林雨梅从沈轩风落座开始就笑眯眯地盯着,好像怎么样也不够似的,虽然儿子根本不曾主动与她交谈,但至少在她故意找话题的情况下也会回应几句。即便如此,她也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在这之前,就连见上一面也是难的。
沈轩风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朝楼上书房方向望去。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大概连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他只知道若想得到无忧的下落,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找到答案。可是,姚叔一直不愿见他,期间也只通过刘嫂传过一次话,说他儿子现在很好,不用担心,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不要再过来了。
尽管刘嫂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但男人还是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潜在意思:我姚纵横的儿子现在不知道过得有多自在,就不劳烦旁人惦念了,你该去哪去哪,别来烦我!
他不是没去过找秦牧,可之前他耍弄人家在先,所以被装傻拒绝倒也在情理之中。可这种对形势一无所知的境况真的很让他抓狂,甚至有一种想要将罪魁祸首逮回来好好教训一顿的冲动。不过无奈的是,他连小东西在哪都不知道。
沈轩风皱眉,觉得还是得从姚叔下手才行,毕竟,这是一条必须要走的路,也是一个必须要过的关卡。
男人思索着,颇不自在地错开了对面那道热切的视线。即便从开始就感受到了对方嘘寒问暖里所包含的弥补和关怀,但要让他毫无芥蒂地接受,一时间确实不大实际。
“小宾,最近你都瘦了,是不是还在想着无忧的事?”林雨梅看出了儿子眼中的别扭,只得试着转移到对方感兴趣的话题上。
沈轩风一愣,过了一会才说:“嗯。梅姨,你有他的消息?”
“唉,没有。纵横现在连我都防着,就是怕我会告诉你。。。小宾,你也知道,你和无忧的事情,他还需要时间适应。”林雨梅假装没听到那个称呼,只要儿子还愿意和她说话,她就是高兴的。
“不过无忧倒是经常有和老头子打电话,我听到很多次,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总会争吵几句。他身体不好不能生气,说不了几句就不愿再听。”
“哦。”沈轩风沉思着,有些担心地问:“姚叔这阵子恢复得怎么样?”
林雨梅看儿子肯与自己多说,笑了起来:“呵呵,好多了呢。最近和无忧通话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许是太想儿子,还说要让他早点回来。”
沈轩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无忧的用意他大概能猜到些,可直至现在才敢确定。原来,无忧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成长了起来,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分担感情的责任,当然,也是在向他宣示,他并不希望做他眼中一无是处的小孩子,而是想像个男人一样得到平等的目光。
呵呵,小东西这一次是跟他来真的了。
“哦,是么。”看来,他也该加把力了:“梅姨,我想上去跟姚叔好好谈谈。”
“可是。。。”林雨梅微怔,儿子眼中的神采让她说不出疑问的话来。
“嗯?”
“呵呵,你去吧,他在书房。”林雨梅释然一笑,缓缓说道:“人老了,脾气有时候是会倔了点,你多忍让些没坏处的。”
沈轩风沉默地看着对方,停顿少许:“好。”这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被悄悄地改变了。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姚纵横正在下棋,连眉毛都没抬,把手中的白子放下,又悠悠然捏了一粒黑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应道:“进来吧。”
“姚叔,我来看看你。”沈轩风关上门,走至姚纵横面前,规规矩矩点头问好。
老人看着棋盘,也不答应,也不请人坐下,只是摸着下巴研究棋局中铺了大半的黑白子。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内两人的目光都锁定在那局棋上。沈轩风虽是站着的,却一点也没显出尴尬,依旧是一副沉稳内敛的样子。
眼看姚纵横一粒黑子,一粒白子地下着,逐渐快要将其铺满了,才好像想起了什么,故作恍然地抬起头:“哦,是轩风啊。坐。”
“呵呵,姚叔好兴致。”沈轩风泰然坐下,轻提紫砂壶把,帮两人的小杯斟满。
“兴致再好,不也只能独自一人自娱自乐?”老人面色不善:“可叹我人老了,偏偏连儿子都看不住,身边想留个下棋的人都没有。”
沈轩风却眼神发亮,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姚叔若是不嫌弃,就让轩风陪你下完这盘如何?”
姚纵横听罢,有些恼怒,心道,小子可真会顺杆爬,他刚抱怨儿子被拐走没人陪下棋,这人就上赶着要给他做便宜儿子。
“哼,执黑子吧。”那他就来看看这小子的能耐。
“姚叔,请。”沈轩风点点头,看姚纵横的态度,虽然对他不满却也还算顾及他脸面。此时此刻心中已然安定了许多。
一时间,一室静默,只有棋子落下那一刻发出的清脆响声。屋内茶香四溢,配上书房古色古香的风格颇有一种宁静致远的感觉。外面的雪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两人各执一方,全神贯注,随着时间的推移,气氛也变得极为微妙。
直至沈轩风淡笑着落下最后一字,姚纵横这才怅然一笑:“好一个先提后断。”
“是姚叔谦让了。”沈轩风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夸赞而掉以轻心,相反,他知道接下来才更加应该提起精神认真应对。
“谦没谦让暂且不提。不过你赢了我的棋,我很不开心啊。”老人方才还笑着的脸,已然微沉。
沈轩风苦笑,果然。估计他输了的话,姚叔也同样会说不开心。
“刚才轩风只是侥幸险胜,怕是再多下几盘,我这个棋艺不精的就要原形毕露了。所以严格意义上说,姚叔算不上是输。”
“行了,说了这么多,你来这里可不只是为了跟我讨论下棋。”姚纵横摆摆手,拾起桌旁的小瓷杯抿了一口茶:“你若不是雨梅的儿子,我连门都不会让你进。”
沈轩风哑然,自然懂得此刻他说什么都是错的,索性只有回以一笑。
“不过你来了也好,我也该告诉你我的意思。”姚纵横慢慢坐直了身子,一手压上棋盘,然后上身微倾,说得极为干脆:“你们的事,我不同意!”
不愧是在商场上游走了大半辈子的,那气势一点都不含糊。就连沈轩风在对上那双凌厉双眼时,也是下意识地眯起了瞳孔。
可他毕竟不能用强硬的态度去反驳,最后只得垂眼说道:“那姚叔要怎样才肯同意?”
“你不用多说,我的决定不会改变。”姚纵横声音凉凉的。
“可姚叔有没有想过,我和无忧经历了那么多,甚至说已经跨越了生死,难道会那么容易就妥协?”
“呵,年轻人还是不要把话说得太满。你以为,我凭什么相信无忧和你在一起会是最好的选择?”姚纵横语气波澜不惊,却句句犀利:“无忧现在才十八岁,我并不认为他已经成熟到可以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帮他找到一条更适合他,也更稳的路走。而不是现在跟你在一起,在之后的三年五年,或许连三年都坚持不到的时候就分开!”
“我也算是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人,其它的事情我都可以看得很淡,唯独这一点不行——我要无忧好,一切都好。”
沈轩风慢慢站了起来,轻轻一笑,眼睛里像是盛满了洞悉所有的光亮:“姚叔,你低估了无忧,他远远比你想象中的要更加坚定。别告诉我无忧在这一个月里真的只是在外游玩。这种话,连你自己也是不会信的。”
姚纵横语气一滞,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那只是他在生气,我骗他说去旅游,其实却在疗养院。他是为了抗议这才迟迟在外逗留。”
“是么。”沈轩风也不拆穿,继续说道:“你觉得无忧还小,不相信他的心性。那我呢?姚叔,我已经足够成熟,我也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爱他,非常爱,并且无比认真。可以说,他已经成了我的执念,融入了我的骨血!。。。我知道,如果得不到你的认同,无忧就算同我在一起也不会真的开心。姚叔,你的态度很重要。而我现在只想向你求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待在无忧身边的机会。”
姚纵横被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坚韧狠狠地震慑了一下,一星茶水从捏在手里的瓷杯中溅出,手指一热。
“。。。不,我只能给你一次说服我的机会。”他随即也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眼神丝毫不肯相让:“我需要一个理由,一个我无法反驳的理由。”
沈轩风呼吸一紧,整个人反而放松了,他眼底尽是绝然,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受到了感染,越来越密地挤压着鼓噪着,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
接着,姚纵横便听到了对方那一派沉稳的声音:“在你百年之后,我将成为你的延续,从你手中接过无忧,代替你照顾他一生!我有这样的自信和资本,而且也有能力保证他一世无忧!”
沈轩风语罢,老人还久久无法回神,那双睿智异常的双眼猛地眨了眨,看着眼前的沈轩风,重重叹出一口气又重新坐回软榻:“我老了,终究是活不过年轻人啊。。。。你想知道无忧的下落?”
“姚叔!我知道你也想他了,我会替你把他接回来的。”沈轩风胸口狂跳。
“哼,倒是会找借口的很。”姚纵横脸色终于有所缓和:“罢了,无忧的故事我早就听完了,也是时候让他回来了。”
“好,我一定会把人安全送到你面前。”
“拿去。他说会在这里待上三天,明天是第二天。”姚纵横递过去一张明信片,顺便下了最后通牒:“我要你们在第三天必须回来。”
男人接过来一看,竟是之前姚纵横在疗养院时寄给无忧的众多明信片中的一张。他点点头,掩下兴奋,应道:“嗯。”
就在沈轩风拉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姚纵横又叫住了他。
“姚叔?”
“其实,你那天刚进房间时,我就醒了。”
沈轩风默然:“。。。其实,我刚坐下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
他说完这句讪讪地笑了笑,随后连忙补充:“不过!我之后说的那些话,绝对是真心话!”
姚纵横一阵憧怔,在男人逃也似的关上门那一瞬间,低吼着暗骂:“这个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