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殊缓步回到家中,自行收拾一众物事,各自小心收好,俱用一个大包裹包了,放在厅中。又步入父亲书房。见到床边挂着一幅画,画中一座雪山,却又开着几朵小花。一个男子站在花旁细看,却只是一个背影。山下是一片大海,狂风呼啸,一舟破浪而行,眼看即将沉没。高空更有一只寒鸟吃力飞行,摇摇欲坠。画上题有诗句:“万古云宵轻一羽,千秋玉雪照三生。由来花色迷人眼,舟上轻寒梦易惊。”郑殊认得是爹爹笔墨,暗道:“爹爹修仙之道惊才绝艳,但笔墨之间并不出色。画功比我尚且不如也还罢了,这诗太也无味。又想:“自娘亲不告而别,爹爹少见喜乐,再不续弦。其实以他在派中身望,美貌女子趋之若鹜,但爹爹视若无睹,郁郁至今。看来爹爹对娘亲用情极深。爹爹常说娘亲美貌贤淑,舍弃爹爹而去,必有不得已的苦衷。只不知如今人在何方。爹爹在家并无别物,这幅画却不可弄坏了,须得我亲自迁往新居。”当下摘下画轴细心卷好,放入大包中。
正待出门,一众童仆已至。其中一位年长者说道:“殊少爷,小兰与小梅二位妹妹怕你去时无处歇息,已在新居中布置卧室,一应用具,均是门派近日崭新造就。此时想已备好,殊少爷即刻可去。余下之物,我等众人二个时辰内料可搬运完毕。”
郑殊生性随和,道:“不急。辛苦你们了,晚上齐来我新居用饭,我亲自下厨。”
众人亦知这位郑少爷素来不端架子,虽见他修为极低,平日反而更为亲厚,并无鄙薄之意。齐齐笑道:“那敢情好,素闻殊少爷烹调手段高妙,比门中厨子犹有过之,今日得尝,大家口福不浅。”
郑殊笑道:“我一人独居,一应生活俱是自行料理。所谓熟能生巧,这菜就越做越好了。”
有人担心:“我等本是临时从各自主人身边抽调出来,就怕回得晚了,主人责骂。”
郑殊有时独爱清静,有时却又甚爱热闹,与众仆一起,更无拘谨,忙道:“不晚不晚,你们着紧些,我现下便去偕同小兰小梅准备膳食。你们先将厨中用具送将过去。”
此次来者除小兰小梅为女子收拾卧室之外,俱是男仆,一共十二人,年纪最长者不过二十七八。当即分出四人收拾厨下物什。
郑殊并无家众,所用物件又是极简。大家长年在谷中呼吸灵气,虽是凡人,却个个身健体壮。齐都出力,不过一个多时辰,便已迁完。此时郑殊菜已大致备好,众人帮忙摆设洒扫。收拾停当,便即开宴。郑殊颇好杯中之物,纵情豪饮。众仆不敢太过放肆,但也有五六分酒意。小兰小梅年纪不大,逢此热闹场景,竟也喝了几杯。
到得申时,众仆将室内收拾妥贴,告辞而去。郑殊醉态可掬,倒头睡倒。
次日方醒,已将近辰时,记取会议之事,不及洗漱,急匆匆赶往闲殿。
此时闲殿众人齐至,掌门向流云祖师玉像拜罢,就中落座。万张火三位长老与余补之并列坐于左右两侧。余下二代弟子一十九人各坐于旁边石凳之上。一众人等皆鸦雀无声,静待掌门言语。
余补之道:“历来闲殿集会,皆为商议门派大事。三代四代弟子无权参与。但此次事情有异,特许三代弟子郑殊前来。不知为何此时未至。”
众人不解掌门之意。郑殊无心修仙,若非是派中重人之后,早已沦为童仆或是逐出门墙。平日眼见他倚仗出身纨绔不堪,众人嘴里不说,心下却甚为鄙薄。如今掌门竟要等他来参与这等大会,都有些不以为然。
申时方至,门外轻手轻脚走入一人,正是郑殊。只见他向余上位拜了一拜道:“参见掌门与三位长老师伯祖。”又向两旁拜道:“见过各位师伯师叔。”众人点了点头。
余补之道:“你既已到来,便坐下罢。”
郑殊应了声“是”,找了东侧石凳最下方位置落座。
余补之道:“隔玉山历来由本派郑家派人镇守。不幸此代郑家人丁单薄,仅余飞羽一人,已在隔玉山镇守二十来年,早年匆匆收下二位三代弟子亦随同前往。此时郑家止剩独子郑殊一人,实在可叹。”
众人不知掌门为何说出这么段不痛不痒的话,尽皆迷惑不解。
余补之又道:“今日召集诸位,事情有三。其一便是郑殊收徒。郑殊并未娶亲,郑家门下凋零至此。但娶亲之事,急是急不来的。只好让其一脉招收弟子。如今派内二代弟子年岁已长,三代弟子大半业已成人,不少已开始招收四代弟子。郑殊此刻收徒,正是其时。”
众人心下恍然,又不禁大叹:是哪个孩子倒霉,竟归于郑殊门下。修仙虽然自有功法,可依据修行,不少散修亦有成大器者。但明师指点,无疑也是重中之重。眼看郑殊年已二十四五,犹是浪荡子弟,各种技法固然从所未修,而本门功法流云功比起几位四代弟子也相差无几。如此人物,明师二字是搭不上边了。柳国凡人虽众,但有仙脉适宜修炼者却万中无一。各门派弟子多是自身之后,因为两位具有仙根之人所生子女,易出仙根。偶尔在外遇见具有仙根凡人,无不如获至宝。现下掌门既说郑殊收徒,自不是派内子弟。众人俱不禁为这位未来的四代弟子扼腕。
郑殊起身欲言:“我不想收徒。”但余补之未待他话语出口,侧头对张大谋道:“把她带出来。”
张大谋起身走向东首静室,顷刻带出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微低着头,面容看不真切,身量未足,显得十分单薄。此时跟在张大谋身后走了出来。
余补之道:“郑殊,此后这位苏静便是你大弟子,你务必勤加督导指点。”
郑殊立起身道:“掌门师伯祖,我……我不想收徒。”
余补之脸现威严之色,喝道:“你父亲不在,无人管教。现今门下凋零至此,你如此忤逆,要眼见郑家消亡么?这是老夫与三位长老所命,不可违抗。”
郑殊口中咕嘟道:“不收一个徒弟,就扯上郑家消亡,未免牵强。”
张大谋眼见掌门脸色不善,忙道:“郑殊不可无理。你虽无心修炼,但修仙之道,各凭自身。现今派内流云功冲和中正,修炼之时少有危险;藏书阁中各类技法一应俱全,可自行查阅。你做个甩手师父,有何不美?况且你父亲不收童仆,家中活计无人料理,我看这女孩儿性格娴静,正可为你代劳。”
郑殊道:“我从小生活自理,已经习惯,并不觉得烦琐。有人在旁帮忙拾掇,反而浑身不舒服。”
张大谋道:“你是师父,师父所命,徒弟岂有不遵之理?你性喜画画,以后写山描水,有徒儿相帮提带物事,亦是美事。”
郑殊道:“我已经不画画了。”
张大谋奇道:“三日前你还醉心于此,如何便放下了?”
郑殊眉有得色道:“我大前天晚上感觉丹青难有所成,闷中翻阅闲书。方才悟到从前所涉虽然有趣,但比起这件,大为不如。”
张大谋道:“何事?”
郑殊道:“黑白之道。”
张大谋哭笑不得,道:“原来是弈棋。如此正好,一人摆弄棋谱,终究无聊。你今后若教会你徒儿与你对弈,岂不更妙。”
郑殊一拍额头,喜道:“正是,正是,我怎么没想到?”
余补之眼见郑殊纠缠不清,微有不耐。如今见他终于应允,点头道:“既是如此,你现下便带回去罢。”
郑殊起身行礼,便向外走去。苏静自始至终未出一言,此时见郑殊起身,忙低头碎步跟了上去。行至门外,隐隐听掌门道:“第二件事与第三件事,其实密不可分。日前隔玉山……”随着走远,声音已不可闻。郑殊对派内大事殊无兴趣,更无探听之心。本欲询问搬迁之事,终究不敢。反正自己不事修炼,灵力浓淡,浑不在意。父亲长年镇守隔玉山,并不在家中修炼。只是如今新收一徒,恰巧由灵力极浓之地而换成极淡之地,未免有些过意不去。
郑殊虽不愿太过理会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但终究是师徒名分,丝毫不闻不问,有点说不过去。说道:“我不事修炼,于修炼一道不太懂得,但终日耳闻目染,也知必得有功法以增长法力,有技法以增长战力。我带你去藏书阁选取技法罢。”
苏静细声道:“师父不必理会,徒儿原本修仙家族出身,虽因后来几代未有灵根,但家中功法秘技尚保存完好。只因父母离世,一人生活不便,方随掌门余仙长前来流云剑派安身。”
郑殊听闻苏静有修仙之基,心中大喜,了却自己一段心事。于是带领苏静一路来到隐心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