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一天,九曲溪来了位陌生男子,久久地站在溪畔,看着南来北往人们高一脚低一脚地涉水过溪。后来,他把右手攥成一只拳头,“砰”一下击在自己的膝盖上,说:“这地方应该造桥!”
九曲溪位于青山乡,二十多米宽,水很浅,不能行船,连竹筏也难淌,可流水四季不断。溪上没有桥,两岸的人们相互往来,只能裤腿儿一卷,涉水而过。遇上三九严寒,蹚一回水腿脚冻得像红萝卜似的,别说老弱病残,连二十来岁的小伙子都打怵。
听到陌生男子这话的人全不当一回事。这地方应该造桥,谁过溪谁都会这样说,可说过多少年了,还是老样子。
可这次碰上真神了,这陌生男子说的话竟然“落地有声”。不久,县里拨了款,乡里的干部也忙着风风火火地集资筹物。春暖花开的时候,九曲溪上果真开始造桥了。
人们这时候才明白,原来那天说话的人并非是等闲之辈,而是新来的********宋志君。那会儿他刚走马上任,正徒步在全县各地进行考察。
花开花落,转眼到了秋末,一座漂亮的水泥桥终于飞架在九曲溪上。桥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彩虹桥,据说是县委宋书记取的。
千百年来一直靠双腿涉水过溪的人们,看着彩虹桥如彩虹般架在九曲溪上,一个个眼睛都湿润了。
负责造桥的刘乡长逢人就说:“嘿嘿,这是党送来的温暖啊!”
人们点头称是,都说:“有了这座彩虹桥,冬天就可以穿鞋着袜,暖暖和和地过溪啦!”
秋去冬至,天渐渐地冷了。可让人怎么也弄不明白的是:彩虹桥两岸依然架着坚固的栅栏,还各挂一块偌大的木牌,上写八个大字:严禁过桥,违者罚款。这栅栏是这座桥刚完工时架的,那会儿桥面上水泥未干,确实不能走人行车。可现在时间过去快一个月了,这桥早可以走人了。这天清早,天气有些冷,要过溪的人们看着跳跳逗逗的溪水,看着昂然屹立的彩虹桥,有些不满起来了,七嘴八舌地议论,都说大概是刘乡长工作太忙,把这事给忘了。有位骑摩托车的小伙子觉得这话有理,发动机一踩,自告奋勇地要去找刘乡长。哪知道,他刚要走,有人喊道:“刘乡长来了!”
人们闻声一看,果然见刘乡长远远地朝桥头走来了,他后面还跟着两个人。眼尖的人看到,他们手里拿着老虎钳之类的工具,便兴高采烈地喊了起来:“说曹操,曹操就到,刘乡长这会儿真是来得及时啊!”
可谁知刘乡长到了桥头,指指点点一番,同来的两个人不仅没有把栅栏拆除,反而用八号铅丝把栅栏加固了。不仅如此,还在栅栏上拉满了铅丝,形成一张铁丝网。大家莫名其妙,都问:“刘乡长,这是干什么呀?”
刘乡长说:“防止有人强行过桥。”
大家还是不懂,问:“这桥还不能用吗?”
“不能用。”
“为什么?”
“为什么?!”刘乡长反问一句,摇摇头,用非常不满的口吻说,“你们这些人啊,简直……咳,你们想想,这地方世世代代都没有桥,大家吃了多少苦啊!如今这座桥,哪里来的?是天上掉的?是地下涌的?不是啊,同志们,是县委宋书记代表党、代表政府给我们带来的啊!俗话说,喝水不忘挖井人,这桥也一样啊,我们总该有个仪式吧。乡里决定,宋书记提议造的桥,一定要宋书记来为这桥剪彩,剪了彩桥就通行。现在宋书记在市委党校学习,半个月后就回来,我们就举行剪彩通桥仪式……”
大家静下心来一想,觉得刘乡长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于是都不作声了,一个个目睹着刘乡长领着人把桥两头的栅栏加固。大家脱下鞋袜,挽起裤腿,涉水过溪,等着半个月后宋书记前来剪彩。
可是,半个月后,剪彩仪式并没有举行。二十天过去了,还是毫无音讯。这一天,天寒地冻,还下起了雪。人们来到溪边,面对冰冷彻骨的溪水和两头加着栅栏的彩虹桥,有点愤愤不平了。以前没有桥,再苦也没办法,现在有了桥,再吃这种苦就没道理了。其中有位小伙子,领着人吵到乡政府。
刘乡长面对气势汹汹的人们,跳到门前一块石条上,扯起嗓门告诉大家:“县委宋书记从市委党校学习回来后就病倒了,这段时间正住在医院里。”接着他很动感情地说,“同志们,宋书记是为我们累病的呀,我们应该对得起他啊!他提议造的桥,他连见都没见过,我们好意思去走吗?大家再艰苦几天吧,反正几年、几十年都艰苦过来了,难道这几天就艰苦不过来了吗?”
人们无可奈何,只得看着巍然屹立的彩虹桥,在冰冷的溪水里继续露出像红萝卜似的腿,深一脚、浅一脚地涉水而过……
可谁知,第二天早上,溪里出事了——
早上,一批小学生涉水去上学,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不小心脚下一滑,摔倒了。由于溪里的鹅卵石很滑,加上他当时的双脚已冻得麻木,所以刚站起来,又滑倒了,继而跌倒爬起,爬起跌倒,人被冰冷的溪水冲出去二三十米,差两三米就翻进深潭里去了,幸亏有个过路人冲过去把他拉住。当时北风正紧,呼呼地直吼,过路人把这孩子送回二里路远的家,孩子身上的衣服被冻得像铁皮似的硬了……
这事在当地村里引起了极大惊动,特别是那小孩儿的叔叔,是个热血汉子,叫江大根。他一直在外地做木匠活,昨天有事回来,也是见到造好的桥仍涉溪水回村的。他当时心里就有点疙瘩,现在遇到宝贝侄儿翻倒在溪里的事,心里的火就上升了。当时造桥,他是个热心人,乡里发动集资,他二话没说,一个人就捐了两千元。当他听说一切都是为了等待宋书记来剪彩,觉得简直荒唐可笑,是在把群众的疾苦当儿戏。于是江大根把斧头一提,直通通地找到了刘乡长那里。
刘乡长刚泡好一杯茶,铺开一张报纸准备看,见江大根提着把斧头风风火火地冲进门来,吃了一惊,问他:“大根,你……你这是干什么呀?”
江大根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问问你:那座彩虹桥你到底准备怎么办?”
刘乡长问:“什么怎么办呀?”
江大根的嗓门一下子高了起来:“我问你什么时候才能走人?”
刘乡长说:“我天天都在联系呀,可宋书记还住在医院里,我们好意思去打扰他吗?反正,他一出院,我们就请他来剪彩,一剪彩,就可以走人了。”
江大根说:“照你这么说,要是宋书记永远不从医院里出来,那桥就永远也不能走人了?”
刘乡长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江大根,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话呢?你……你对宋书记是……是一种什么态度啊!”
江大根脸一横说:“什么态度?溪里有人翻到水里去了,你知道吗?”
刘乡长说:“翻到水里是他自己不小心嘛,以前年年都有这样的事,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江大根说:“可现在已经有了桥啊!”
刘乡长说:“这桥没有剪彩,就不能用,这是乡里的决定!”
江大根问:“难道宋书记当时提议造桥,不是为了走人,而是为了剪彩吗?”
刘乡长火了:“江大根,你……你真是太狂妄啦!”
江大根点点头:“不错,可狂妄还在后头哩!我现在是来告诉你,今天白天栅栏不拆掉,晚上我就用斧头去劈个精光!”
刘乡长一拍桌子:“你敢!”
江大根斧头一扬:“你等着吧!”
江大根走后,乡里的好些干部都对刘乡长说,这事不能小看,是不是需要研究一下。可刘乡长一扬头说:“研究什么?他江大根到乡政府来叽里呱啦一通,我们就惊慌失措了,就如临大敌了!那以后还怎样工作啊!乡政府还有威信吗?”
有人问:“要是他真用斧头去劈了怎么办?”
刘乡长说:“刚好枪打出头鸟,杀一儆百,看谁以后还敢无法无天!”
转眼到了晚上,无疑,彩虹桥上的栅栏纹丝未动。江大根是个敢作敢为的汉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买来半斤烧酒,一口气喝下,然后斧头一提,直奔彩虹桥。一伙年轻人先是劝他三思而行,尔后见他吃了秤砣铁了心,也就前呼后拥地去为他助阵。江大根来到桥头,不让大家跟他上桥,他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任何人都不准动手,说完,他挥动锋利的斧头,噼里啪啦地朝那些栅栏砍去……
消息马上传到了乡政府,刘乡长当即领着一队人直奔桥上。与此同时,消息也已传到了上下各村,成百上千的人们怀着各种不同的心情,朝彩虹桥拥去。
刘乡长他们来到桥头,江大根已把栅栏砍得差不多了。刘乡长见状,怒不可遏地叫他停下,他哪里听得进去,反而把斧头挥得更勇猛有力。于是刘乡长让人冲上前去夺下他的斧头,把他架住了,然后说:“把他带到乡里去!”
可是,成百上千的人拥了上来,把桥头围了个水泄不通。刘乡长扯起嗓子要大家让开路,但大家像没听见似的,反而越围越紧了……
正在这难解难分的当口,从县城方向飞快地开来一辆小轿车。车到桥头,戛然停下,车门一开,走下来的竟是县委宋书记和几位随行人员。人群中有人认得宋书记,马上让开一条路,让宋书记一行走上桥头。
刘乡长没想到宋书记会在这个时候到来,马上迎上去想汇报情况,可被宋书记制止了。宋书记说:“老刘,快把人放了!”刘乡长扫了一眼桥头被砍得一塌糊涂的栅栏,还想解释几句,可宋书记又愤愤地瞪了他一眼,说:“快把人放了!是……是我让他砍的!”
刘乡长这下子目瞪口呆了:“是您让他砍的?天哪,这……这江大根是你的什么人啊?”
其实,江大根并不是宋书记的什么人,只是江大根办事粗中有细,今天晚上他提着斧头行动之前,已给县有关部门打去一个电话,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讲了,并说自己愿意接受任何处罚,今晚就等在桥上。有关部门感到问题严重,马上把情况汇报到宋书记那里。宋书记一听,在医院里哪里还睡得住,他向医生请了假,就心急如焚地赶来了。他从刘乡长手里取过那把斧头,把它递到江大根手里,然后转过身子,向桥头黑压压的群众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声说:“乡亲们,我对不起你们,现在,这位小伙子把这些挡路的栅栏都砍掉了,我们这座桥就算剪彩了,就可以走人了!”
一下子,桥上桥下欢声雷动,独有刘乡长呆若木鸡,仿佛在做梦。
据说,当天晚上,在乡政府,宋书记严肃地批评了刘乡长。至于批评的具体细节,没有人知晓,但是其中的一句话还是传了出来,宋书记说:“让群众用斧头来剪彩,应该成为我们每一个干部的一声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