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大人此言一出,立时引起文武百官一阵无声骚动。满朝上下谁不知他是邓后一党,现在居然明目张胆跟张酺唱反调?殊不知对一个有经验的官场老油条来说,最不利的局面便是过早暴露自己言行目的之所在。他二人在朝为官多年,自是深谙此道。
一直眯着眼摩挲腰间烟袋杆的左太尉,对先前张酺所言浑不在意,现下听丁鸿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得一愣,眨巴眨巴眼睛赶紧提起精神。这老家伙,居然帮谒卿说话,一定大有问题,我可得留神着点儿,别叫他下了什么套把谒卿绕进去。
“皇上,且听老臣一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飘然出班,轻蔑地瞥了一眼跪在前面的徐防,侃侃而言声如洪钟:“徐防身为尚书令,领宰相之职而不尽其责。左太尉胡乱献策,他不仅未予劝诫,更极力附和一力促成,致使匈奴人犯逃脱。更有甚者,城下对峙时为博忠义之名,竟然舍弃妻子性命,宁愿其死于乱箭之下,定远侯便是为救徐夫人才身受重伤。”
这位身材魁梧精神矍烁,颇有武将之风的古稀老人,便是两朝元老,和帝登基时亲诏赐爵关内侯的太傅邓彪。老大人正气凛然继续说道:“皇上,自我朝光武大帝开国以来,朝廷选贤任能首重德行。老臣听闻,徐尚书对家中这位新婚未满一月的娇妻宠溺非常,实想不到他为沽名钓誉,狠心置结发妻子性命不顾。如此性冷薄情之人,有何德行可言?既无情无义失德败行,又何谈仁礼忠孝?如何尽忠职守做得忠君之臣?”
张酺听得心中暗笑不已,关内侯这话可算是杵在万岁爷肺管子上了。刘肇对韩嫣的心思邓彪不知,他张酺可早听皇后说过。此时老大人旧事重提,又对徐防下了如此评断,想叫皇上不动气怕也难呐!
果然,御座上的和帝一张脸拉得老长,气色亦是说不出地难看。站殿太监恭立一旁,眼瞧着小皇帝脸色越来越阴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脸皱得如同苦瓜一般。
“邓太傅此言差矣。”廷尉陈宠见邓彪出言责难,眉尖上挑跨前一步,森然道:“左太尉献策,却并非私行妄动,诱捕一事已获准于圣上。邓太傅对蒙逊逃脱一事怨气甚重,口口声声指徐尚书未尽其责,莫非是在质疑圣上裁决有失?”
他与邓彪同为两朝臣子,邓彪受先帝倚重又得了爵位,近年来颇有些倚老卖老自以为是。陈宠早看他不过眼,这时不过借题发挥罢了。关内侯身为太傅,先帝新君皆对他礼敬有加,动辄以先生相称,哪里受得陈宠如此当众指责,立时与之争辩起来。二人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寸步不让。
张酺见他俩怒目相向,直斗得唾沫横飞面红耳赤,不由大喜过望。与丁鸿合演这出双簧,要的便是此等效果,最好搀和的人再多些,演变成满朝大混战才好呢!那么,和帝必然要为如何处置徐防大伤脑筋,而“恰在此时”定远侯死讯传来,徐大人呐,张酺面带得色地斜睨他一眼,您这尚书令怕是做到头儿喽!
龙书案后,英俊不凡的和帝已是面沉似水。昨夜徐防辩称调兵寻医,他心中实也不想深加责难,毕竟救治班超是当务之急,忖度着罚他三五个月薪俸,小惩大诫一番也就算了。哪料今日这二位老臣居然为老不尊,为着徐防之事当廷打起口水仗来。
刘肇撩起眼皮向下瞄了瞄,一眼瞧见司空韩棱挺着圆滚滚的肚子立于下首不远处,双脚不丁不八地撇着,右腿时不时地还得瑟那么几下,一双小眼睛似阖不阖,面上木然毫无表情,直如庙里泥塑木雕的土地老儿一般。不免心生愠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韩爱卿——”
一听万岁在上发了话,斗鸡似的俩老头儿也暂时闭了嘴,同时转头向韩棱望去。
韩司空迈出两步躬身应答:“臣在。”
“你且说说,徐防之事当如何处置啊?”刘肇耷拉着脸问道。
“回禀皇上,徐尚书无罪。”韩棱脸上跟罩了面具似的,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来。
方才几人争论不休,有说徐防大逆论罪当诛的,有说情有可缘当予轻罚的,可韩棱居然声称徐防无罪,自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待座上天子发话,底下已呼啦啦抢出一片要说话的。邓后一党倾巢而出,严厉指责徐防德行有亏不忠不义,无视法纪目无尊上,以一己好恶独断专行,请求皇上务必严惩。
左太尉前后左右踅摸一圈,确定邓后党羽已然尽出,知道该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他深吸口气,撩袍裾几步踏出直走到最前方,面色从容,向着和帝执礼如仪道:“臣太尉左迁启奏吾皇万岁——”
顿了一顿,见闹哄哄的场面稍见安静,这才高声奏道:“皇上,徐尚书舍亲情而重民生,忠肝义胆令人钦佩;为救同僚宁犯天威,重情重义世间少有啊!他私调府兵确实不妥,可事急从权,纵使罪无可恕,却是情有可缘呐皇上!”
左迁一派的官员,方才瞧见邓后党羽发难,早已心急如焚跃跃欲试,只是他们这些人向来细心谨慎,现下见左太尉已表明立场,立时应声而出大肆反击。
趁着众朝臣大混战的当口,张酺悄悄向殿门方向扭转身去,高举双手抖抖袍袖正正帽冠,又迅速回转身来。殿外侍侯的小太监,有一个是他的眼线,见他发出示意,立即悄然抽身匆匆离去。
此刻,端坐龙椅之上的和帝刘肇怒色已收,眼中悄然闪过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诡谲笑意。向着下面正与左迁辩斗不休的张酺乜斜一眼,又扫了眼隐身盘龙殿柱旁,站得四平八稳目不斜视的丁鸿。你们两只老狐狸,还嫌场面不够大是吧?好!朕就来帮你们一把。朕倒要看看,你们如此目无君上气焰嚣张,刻意搅扰朝会,妄图制造混乱,究竟存的什么心思?到底想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