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防出宫后急急步入官邸,几名近身随从紧随其后。转过猛虎下山的照壁,瞧见中堂灯火通明,知是廷尉陈宠已等候在此,转身吩咐:“你们几人守在这里,我与陈大人有要事相商,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随从们瞧着徐防神色也知事情紧要,穆然肃立两侧紧盯门外动静,徐防则返身疾步走向中堂。
廷尉陈宠虽年逾花甲,身材却是强壮魁梧,乍一看去不像读书人,倒像个纠纠武夫。此刻他正倒剪双手在堂上来回打转,一见徐防进来,立即抱拳:“徐尚书,蒙逊被救之事想必你已知晓。”
徐防也不与之客套,于前带路匆匆走进内厅,还未坐定便问道:“怎么回事?不是早安排妥当万无一失的吗?怎地让哈稚纳救走了他?”
陈宠摇头叹口气:“想不到匈奴人竟也如此诡诈。我们放出申时将蒙逊移至别处囚禁的消息,并在押解途中早安排好近百高手,只待哈稚纳入瓮,便可一举成擒。不料他倒懂得声东击西,另派高手前来拦截假囚,自己却闯入天牢去救真的蒙逊。
按说蒙逊身受重伤,天牢又守卫森严,哈稚纳是不可能救他出去的。谁知蒙逊的伤情竟是装出来的,一见哈稚纳来救便与之联手,居然叫二人冲出了天牢。不过据天牢守卫说,他们皆身中数箭,哈稚纳腿上更中强弩,一时半刻怕也逃不多远去。拦截假囚之人虽侥幸逃脱,伤势却是极重,绝活不过天明。”
徐防听罢目光微垂,起身负手在内厅中举步徘徊,烛火跃动,映得他脸庞阴明不定,过了半晌才徐徐站定:“戍守城门的军卒现有多少人?”
陈宠立即答道:“城门军共两千人,东、南、西、北四城门各五百。今夜定远侯还朝,南城百姓聚集,是以抽调了三百南城守门军分散在正阳街各处维持秩序,现下南门只有二百守军。”
徐防走回桌案旁,几只手指轮番在桌面敲打着,“如此说来,他们从南门出逃的可能性极大啊!陈老,”他转身向陈宠抱拳,“还请您速速知会司隶校尉,布防各城门,并广派人手在城内搜捕,务必将哈稚纳几人擒获。”
“尚书大人且放宽心,老夫这就着人去办。”陈宠拱手回礼,转身阔步迈出门去。
京师由内而外以环形划分,依次为宫城、皇城、内城、外城。外城住户人口相对稀少,街巷胡同更是偏僻荒凉,一至入夜人影皆无。而此刻,南向外城的罗吉巷内却有一高瘦身形的灰影负着只长长的口袋疾步而行。自巷口左转是一片荒地,再前方却是一座破败的道观。
那道灰影停在观门不远处四下张望一阵,确定周围无人急匆匆溜了进去。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香案旁,将大长口袋往地上一丢,蹲下身去在案脚处摆弄一阵,用力推开一方石板,地面上居然露出个黑森森的洞口来,内里传出火把燃烧的猎猎之声,他拖住袋子躬腰钻进地下秘室去。
秘室简陋得很,不过是空荡荡一间石室,地上散放着水袋、干粮和两件血衣,石壁上斜插着几支火把。火把下一人背墙而坐,身材丰伟相貌轩昂,脸部轮廓线条分明五官深邃,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他肩背手臂多处受伤,虽以绷带缠裹着,却仍有血迹隐隐渗出,左腿上贯穿一支弩箭。虽然身穿汉服,可那魁伟彪悍的体魄和结成一髻拖之脑后的发式,一看便知是胡人。
见灰衣人进入秘室,他以匈奴语打了声招呼,随即焦躁地询问起什么来。灰衣人显是很担心他的伤势,一面上前细细察看,一面以匈奴语回答着,语气甚是不安。
韩嫣在府门外被打晕,此刻已幽幽醒转过来。她轻轻动了动手脚,还好,自己并未被绑缚,再使劲睁了睁眼睛,却是什么也看不到。稍顷才发现,原来自己被装在一只布袋中。忽然听到外面有两个匈奴人在对话,不听还好,一听之下不由大吃一惊。
她幼时曾随父母在陈留郡救下一匈奴人,后此人留在郡守府做马夫,是以韩嫣不仅能听懂匈奴语,更可以匈奴语同胡人交流。她小心缩在袋子里,大气儿也不敢喘,以免被外面人发觉她已醒来,只侧耳倾听二人对话。
“左贤王,可有忽多利的消息?”
“找不到他下落,可看情形他并未落入汉军之手。二王子,你腿上的伤极重,我还是先送你出城吧!”
“不,蒙逊,我们不能丢下忽多利,一定要找到他。那是什么?”二王子注意到地上的布袋,好奇地问道。
“我捉了个人回来。”
“什么人?”
“我在市集上取了他的钱袋,本想给二王子买些疗伤药,但见他的钱袋绣工精妙,囊中银两极多,不似普通人,便远远尾随,想探知他的身份。不想他竟与班超有交情,还带着百姓教训汉朝太尉的儿子,我便一路跟踪下去,”蒙逊迈步上前解开袋口缠系的绳子,“结果发现他是尚书府的人。只是此人太过年轻,不像是汉朝的尚书,或许是那尚书的至亲家人。”
袋口既开,韩嫣就势钻出站起身来。
“你醒了?”身着灰衣的左贤王操着生硬的汉话问道:“你是什么人?”
韩嫣向他打量过去,只见他四十岁出头,粗眉大眼皮肤黝黑,长得又高又瘦,穿着一袭肥大的衣袍,整个人空荡荡像根竹竿儿似的。再转头瞧墙边那人,虽周身是伤却神情沉稳,眼神中透着冷静与机智。
“你们跑不掉。”韩嫣面无惧色。
话音刚落,左贤王手中的匕首便已架于她颈间,“我们不一定能离开,但你一定会死在这儿!”
火把仍自猎猎燃烧着,映得韩嫣的脸忽明忽暗。明时美艳绝伦,暗时冷冽高贵。她忽地一笑如银瓶乍裂动人心魄,刹那间的笑颜宛若霁云破月纤花弄影,令一旁的二王子哈稚纳直看得心头怦然。只一转瞬那笑容便如白驹踏雪倏然无痕,冷俏的脸庞上惟剩一对透射出无比恨意的眸子,冷冷盯住他二人。
“死又如何?”韩嫣语气柔缓平静,“人迟早都要死。况以我一条命换得匈奴左贤王与二王子两条命,哦不,或许是三条命,不是很值么?”
“你去死——”蒙逊大怒,握紧匕首便要向她颈上狠命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