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叶白陆的病房。
叶白陆坐在落地窗户前，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他的病房的视线特别好，可以看见漫山遍野的绿色景观，而深夜降临时，俨然像是面对了一片黑暗的大海。落地窗户的镜子上，投射出了他自己和夏云霓的影子。
“夏云霓……”叶白陆突然唤了一声夏云霓的名字，这次不是肉麻的云霓，而是她的全名，让夏云霓竟然有了一丝不习惯。
“怎么了？”夏云霓倒了一杯水，端了起来吹了吹。这动作放到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叶白陆跟你说话你敢喝水？而现在夏云霓已经基本放下了防备，自然而然地不再“怕”他。
“你是我大哥的人，还是我二哥的人？”叶白陆并没有转过身，只是抬起头，看着恍若镜子的落地玻璃，面色沉静地说道。
夏云霓停止了喝水的动作，目光也投向了落地玻璃上。两人的目光在落地玻璃前聚焦着。
“什么意思？”
“你是我大哥的人，还是我二哥的人？”叶白陆面无表情地又说了一遍。
夏云霓突然觉得明白了什么，她对提出这个问题的本身就很震惊。现在的叶白陆看起来人畜无害，包括夏云霓在内的所有人都认定了他脑子进水。叶白陆一定对今天叶长天提出要把夏云霓调开他身边的事情耿耿于怀，然而他更介意的是，这个事件背后有没有更深的阴谋。
这种思维的人，怎么能够是脑子进水呢？这是多么犀利清楚的思维。
“我夏云霓，只属于我自己。既不是你大哥二哥的人，也不是你叶白陆的人。”夏云霓笔挺地站在叶白陆的身后，还以冷静地回答。
叶白陆突然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小王去追求他的初心吗？”
夏云霓默不作声。
叶白陆并不介意，继续说道：“这个人间里，只有两个人救过我，一个是你，一个是小王。我不知道哪一天，我就会不见了。”说着，叶白陆轻轻抬起手，缓缓张开了自己的手掌，疑惑地看着，他的面前是一片深邃的黑夜。
世间万物更有方法，参不透道不破，何必强求，既来之则安之，冥冥之中必然有它的命中注定。
叶白陆看着夜色中自己的手掌，他轻轻地笑了笑，这世间有如此多的美好和未知在等着自己，如果是黄粱一梦，那就睡的时间长一些，他是皇帝，能够有这样的经历，不是每一任皇帝都有过啊，他应该好好享受才是。这里有很多可以借鉴回去，也有很多值得好好保留回忆。
譬如，这身后的女子和这样神秘的夜色。
“所以，在我还是这具躯体的主人的时候，我要动用自己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去报答你们。”他轻轻调动轮椅，转了过来，轮椅缓缓前行，到了夏云霓面前停下，他仰头看向她，轻轻地说道，“今天的事情，你让我猜测你会不会是我那两个哥哥安排在我身边的人……”
“如果是呢？”夏云霓打断了他的话，压制不住好奇，问道。
“那我就让你离开我。”叶白陆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为什么？”夏云霓追问。
“因为留在我身边一定不是你的本心，恐怕是受了什么威胁，让你不得已为之。所以我要想尽办法让你离开我，做你自己原本最想做的事情，不再受他们的控制。”
“虽然你的分析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很遗憾，我并不是他们的人。”夏云霓回复道。
叶白陆闻言并未露出什么表情，只是他的笑容有些苦涩：“那么，云霓，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夏云霓突然被他的这一番心里剖析弄得说不出话来，之前被拼命压抑的感动和心酸，又一次袭击而来。“我没有理想。”夏云霓调整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话。
“好可惜。”叶白陆轻轻叹了一口气。
夏云霓看着他，实在没法说“我从小的理想，就是让你家破人亡”的话。一念之转后，夏云霓内心深处的悲伤和遗憾涌入心头，她这个年纪的姑娘，有为了知识继续深造的，有为了变美减肥美容的，有为了爱情飞蛾扑火的，哪怕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一心要嫁有钱人的，似乎大家都各有目标，至少是为了更好的自己。而她呢？复仇的道路上，她早已经将灵魂出卖给了魔鬼，即使成功，也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变成丑陋的自己。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未曾想过要改变。然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眼前这个人的家族。
“你若只是你自己的，那我还是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办法，帮你实现。”叶白陆说道，完全不知道夏云霓心中的风起云涌。
夏云霓走向窗户边，看着偌大的黑色夜空，她第一次对叶白陆的世界产生了好奇。“作为一个皇帝，你对小王和我还挺仁义的，你从前就这样吗？”
叶白陆转身调转了轮椅的方向，靠近了夏云霓的身边，两人一起将视线投向了远方，他回到道：“从前我偷偷看戏文里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但我是皇帝，行侠仗义拔刀相助对我来说是不可能的，我要做的仅仅是能慈悲为怀就好了。”
“好大的口气。”夏云霓轻笑道，“你当你是菩萨？”
叶白陆却没有笑，他歪着头冲夏云霓道：“你见过菩萨的真身吗？”
夏云霓摇摇头。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但是我知道爱和感恩是可以存在每个人的心里的，所以，只要心怀善意，人人皆可成佛。”叶白陆笑了笑，对夏云霓道，“你救了我，你就是我的女菩萨。”略一顿，笑着道，“女菩萨，见到你很高兴。”
夏云霓听见女菩萨几个字，又看见叶白陆纯真无邪的笑容，“神经病”三个字脱口而出，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开来，深夜之中安静如同一张巨大的网，覆盖到了每个角落。叶白陆看着夏云霓关上门的门，怔怔出神——你应当为自己活着，为了更好的自己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