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鸾替姬灵惜换过腰间、腹部、手腕上的药后，又轻柔说道：“姑娘，你须得翻过身子来，我才能帮你后背上药。”姬灵惜依言缓缓翻过身子，背向帐顶，面朝枕头，身体趴在床上。这中间，姬灵惜几次不小心拉扯到伤口，痛得她直冒冷汗，她用力咬着嘴唇又忍了过去。
小鸾清除掉之前的药膏，换上新的药末，药末沾上肩膀的那一瞬，姬灵惜还是痛得喊出了声。小鸾轻轻吹了下伤口，好让药末尽量被伤口吸收，她看着眼前的血糊糊一片的伤口，心悸道：“姑娘，你肩膀处伤口里的肉都腐烂坏死了，那位龙渊公子替你割除了，那伤口真的很可怕，挖下来很大一团肉。姑娘，这些伤口要等新肉完全长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日，这段时间里，你要特别注意保护好伤口，万不可再感染了。”
“嗯。”姬灵惜趴在床上，又昏昏入睡了。
药已经换好，姬灵惜身上哪里都不好受，闭着眼迷糊了一阵，又睡不着了，再强的睡意也被越来越清晰的痛感驱退，她趴在床上，仰着脖子，转过头，向小鸾问道：“你可知道那位龙渊公子的情况如何？他可还好？”
小鸾一边手上有条不紊地收拾药箱，一边说道：“那位龙渊公子几天前就离开了，他身上也有伤，不过都不致命，养养就会好了。”
姬灵惜又追问道：“他可说了他去哪里？他有没有留什么话？”
“那位龙渊公子走得很突然，小鸾只是一个小小的医女，知道得不多，他有没有留下什么话，也只有大公子才知道了。”
大公子？小鸾口口声声中的大公子是谁？姬灵惜皱起眉来，她真的很疑惑，于是问了一句“大公子，他是谁？”
小鸾笑道：“姑娘，你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大公子经常来看你，你一直在深睡，所以没有见到大公子，不过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我昏睡了多久了？”姬灵惜迫切地想知道她这次死里逃生之后又睡了多久。
“姑娘，你昏睡怕是有二十多日了。”小鸾抬头想了想，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姬灵惜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脑袋，懊恼极了，她竟然又睡了这么久，她的嗜睡之症何时是个头，反反复复发作，时不时出来作祟，她吃了这么多药，却总是除不了根。
小鸾忙拦住姬灵惜乱打的手，细声劝慰道：“姑娘，你受重伤了，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啊，相信那位龙渊公子还会再回来的。”这丫头误会了，她以为姬灵惜是因为龙渊的不辞而别而生气。
一连多日，姬灵惜换药时都受着如剔骨削肉般的痛苦，每次都要经历一次从死到重生的痛，好在她的伤口也在慢慢复原了，受这么多的苦也值了。身体刚刚康复一些，姬灵惜又有了精力来思考她的境况，她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所有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君东篱身体好了吗？龙渊安全了吗？她大哥又在什么地方？
这些姬灵惜迫切想知道的事情，通通无解，她愈想愈加头痛，她从床上移下来，扶着墙壁，缓缓移到桌前，唤了声守在门口的小鸾，极为礼貌地问道：“小鸾姑娘，可否替我找来笔墨？”此时，唯有写字才能让姬灵惜安定心神，内心迅速平静下来，也唯有写字时，她才能感觉到君东篱也在她身边陪伴着她，也只有他在身边，她才能找到那种踏实、无忧的安全感。
小鸾听到声音后，在门口屈身行礼，微笑道：“姑娘，你稍等。”说完，小鸾匆匆离开了，片刻时间后，她回来了，手里拿着笔墨纸砚，快步进房间里，替姬灵惜布好宣纸，在一旁坐下来，手上细细地研起磨来，嘴里轻声说道：“姑娘，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就是了。”
姬灵惜笑着谢过她，提笔蘸墨，开始写字，然而姬灵惜提笔写字的右手，丝毫不受她控制，她右手悬在空中，颤抖不止，笔尖晃动，几滴黑墨滴下，迅速在纸上扩散成一团团黑晕，染黑了宣纸。
小鸾见姬灵惜手抖不止，无法落笔，细声劝慰道：“姑娘，你手腕伤势未好，等好了再写罢。”
“不碍事，我手不用力。”姬灵惜竭力控制住颤抖的手，缓慢落下一笔，心也随之冷静下来，一笔一笔写着：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想到往昔，每晚君东篱阅完奏折后，都会来陪姬灵惜练会字，每次练的都是不同的诗句，久而久之，好多诗句便如刀刻一般，深深嵌入了姬灵惜的记忆，再与忘不掉了。姬灵惜看着自己写的字，一个个东倒西歪，毫无生气，水准大不如前，不禁想到，此时若是君东篱在身边，见她把字糟蹋得如此丑陋，肯定会要生气了，还会再罚她多写几遍。
小鸾在一旁浅笑道：“姑娘，你想到什么了？连皱眉都这么好看。”
姬灵惜有点羞红脸，不好意思说道：“有些美好往事勾起了我的回忆而已。”
正在此时，院外有脚步声响起，正快速向这边走来。小鸾闻声起身，笑容灿烂，喜道：“姑娘，大公子来了，小鸾去煮茶了。”小鸾喜笑颜开，欢快地出门而去，姬灵惜抬头看着她倩丽的背影，直觉到这个温文尔雅的女孩是对这位大公子倾心了。
小鸾一走，姬灵惜又收回杂念，专注着写字，不想再理会什么大公子，小公子了。不到半个字的功夫，大公子已进院来，站在门口，问道：“姑娘，你可好些了？”
姬灵惜抬头看此人，只见他身高近七尺，偏瘦，穿着一袭淡黄纹的米白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黑色对襟袄背子，白衣黑发，随意而飘逸。他？他就是小鸾嘴里一直念叨的大公子？是那个刺了她一剑，摘掉了面具后，她竟把他错认为是她大哥的那个人。
那人看着姬灵惜，露出高兴的神情来，笑道：“看姑娘的气色还不错，都能写字了，应是心情也很好了。”他声音爽朗，似是无城府之人，姬灵惜将笔搁在砚台上，将宣纸折起来，她不想让他看到她这稀松难看的字迹。
那人快步走过来，拦住姬灵惜的手，笑道：“不急，先让我瞧瞧。”他盯着她的字迹看了一会，眉头渐渐拧成一团，咂舌道：“我还以为字如其人，会是一排娟秀工整的小楷，没想到姑娘的字倒是别具一番风格，走的不是寻常路了。”
姬灵惜没有理会他，将宣纸收起来，小鸾已经提着茶壶进来了，那人轻轻摸了小鸾的娇俏小脸一把，吩咐道：“小鸾，你把茶壶放下，我自己来。”
“是，大公子。”说完，小鸾放下茶壶，顶着两腮发红的脸，飞快地走开了，女孩儿的娇羞一展无遗，姬灵惜暗叹，这女孩的娇憨之态好可爱，甚是迷人。
“倒茶。”那人见小鸾跑远了，自己大喇喇坐下来，收回笑脸，随口使唤起姬灵惜来。
姬灵惜闻言，不可思议地瞧了他一眼，他刚说自己来，马上又使唤起她来，未免也变卦太快了吧。她以前没少给君东篱倒茶，倒茶本是极小的事，只是现在她的手？罢了，这点事她还是能完成的吧。姬灵惜提起茶壶，尽量稳住手，不使手抖，待茶壶到茶碗跟前，慢慢倾斜壶身，要给他倒一杯茶，但是茶壶一直有些微晃动，溅出不少水星，洒到了桌上。
那人见姬灵惜手里无劲，拿不得重物，一提物手就颤抖得厉害，脸色有些窘迫，接过她手的茶壶，有些歉疚，说道：“方才是在下唐突了，把姑娘手腕受伤之事忘了，在下实不在随意置喙姑娘的字迹。”
姬灵惜递给他茶杯，轻轻一笑，说道：“大公子，你多虑了。”
那人突然正襟危坐，正色道：“姑娘，现在没人了，我有些事情想问你。”
“不知道大公子想问我什么事？”姬灵惜脸上泛着笑，尽量礼仪满分。
那人轻轻品了一口茶，平心气和，说道：“姑娘，我姓水，名玉瓒。我见姑娘随手就能写出《诗经》的句子，想必姑娘是通读过《诗经》了，必然知道我名字的含义。”
姬灵惜暗自沉默了一会，忖度道：“瑟彼玉瓒，黄流在中。”这说的是一种祭祀用的酒器里面盛满了香酒，姬灵惜又多疑地看了那人一眼，这人怎么取这么个破名啊，难道此人极好酒？是个酒瘾鬼？
那人笑道：“对，正是这句，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他的名字是他自己瞎取的，要说有什么讲究，就是这名字里指的酒器不是寻常酒器，是盛大祭祀使用的酒器，暗指自己出身非凡，来历不寻，至于这酒嘛，他断断是不好这口的，以此为名，不过是警戒自己不碰酒而已。
姬灵惜提笔缓缓写下自己的名字：姬灵惜，这几个字君东篱曾经教她练过很多次，她写起自己的名字来也是得心应手，颇有几分君东篱字迹的神韵。
水玉瓒安静看姬灵惜写完名字，沉思了一会，疑惑道：“你姓姬？不是姓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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