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早班机的赵熙在陆翊七月还在机场苦苦等候的时候就已经顺利抵达C市了。赵熙将旅行箱交到前来接机的王司机手里,环顾四周,看着偌大的机场内上演一幕幕的悲欢离合,心里感到有几分寂寥。
回到赵家,赵熙再也不会意外地看到亮着灯的别墅,不会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等他回家的小人儿。
但是赵熙还是想要先回去赵宅,公司的事务有一众高级管理层在负责,而且世凡也是一个难得的人才,他也不必着急赶回公司。
赵熙在德国见过七月之后,这几个月将自己埋头于工作而被刻意忽略的疲惫全都涌上心头。现在他只想回到家里,将自己整个浸没到放满热水的浴缸里面。
回到赵家大宅自然是要先到主宅给父母打声招呼的,赵熙走进客厅却看到母亲林美绮跟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女子在聊天。林美绮抬起手掩着唇看着对面的女子轻笑,眼睛里的神采似曾相识。
赵熙暗叫不好,正想转身离开,就被母亲叫住了:“诶,赵熙你回来了?正好今天淑娟上门来陪我解解闷呢。我啊,跟她聊了一上午了,估计把她给闷着咯。你来陪她聊聊。”
淑娟声音轻柔地接话:“怎么会呢,跟伯母聊天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伯母您可真是越活越年轻,一点都不闷。”
“哎呀淑娟真是会说话。”林美绮见赵熙还没有动作,回头催促他:“你这孩子不记得淑娟不成?她是你张伯父的女儿,你们小时候常常一起玩来着。小姑娘这都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啊。”
“记得……记得的……”赵熙不情不愿地移步到母亲身边,一看这阵仗他就知道母亲心里在打什么主意,语气僵硬地寒暄了几句便借口疲惫离开了。
赵熙对于母亲催促他结婚这件事情,并不像七月那般对她母亲的催促感到反感跟抗拒,他也认同自己是时候成家立室了,只是现在他实在是没有心情进行“相亲”这样的活动。
而秦母跟赵母在对待孩子婚姻这件事情上面的态度也是不一样的,秦母固执地认为身为女人的七月应当通过婚姻确立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七月正是逐渐认识到这点,才将一直以来暗地的反抗转成了明面上的逃离跟对抗。
在成为任何人的妻子之前,她首先是秦七月。
同样跟七月身为女性的赵百念却还没有意识到她可以独立跟反抗这一点,对于婚姻她选择了妥协。
自从知道自己其实不是赵家的亲生女儿之后,百念就失去了从小的自信,这些年以来她都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终日惶惶不安。对于举行在即的婚礼,其实百念心里还是有着几分隐约的期待。
这几个月百念都在暗地里浏览出售新房的消息,她打算跟世凡提议结婚后两个人搬离赵家大宅。这样她就可以逃离赵家,开始属于自己的新生活。也……终于拥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但是自从世凡父亲在狱中离世的事情发生之后,世凡整个人的状态都有些不对劲。百念不想给他造成更多的困扰,甚至向他提出推迟婚礼的提议,世凡的回应总是模棱两可,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样拖着就到了婚礼前夕。
百念将自己设计的婚纱卖出,攒了一小笔钱,只给自己留了当初在婚纱店试穿的那一件,还有那天七月身上试穿的那件。
百念原本思忖着给七月寄去那件婚纱,就当作是相识一场提前送她的结婚礼物。转念一想,又考虑到那件原本是七月要在她和赵熙的婚礼上穿的婚纱,这样做好像不太恰当。最终将两件婚纱一同挂在别墅的衣帽间内。
百念知道世凡在赵氏的职位不低,拿到手的薪水自然不会少,但是如果两个人要搬离赵家大宅,不仅意味着两个人要背负房贷,还意味着要面临每天柴米油盐的开支。百念除了将自己设计的婚纱卖出之外,也开始想自己也许是时候找份工作了。
百念正在电脑屏幕上浏览商业区附近的租房信息,原本想要给百念一个惊喜而无声无息来到小别墅走到妹妹身后的赵熙也看到了电脑屏幕上的信息,压着冒起的火气开口问:“你想搬出去?”
百念被赵熙的忽然出声吓了一跳,手里的鼠标掉到了地上,赵熙弯腰捡起鼠标,将鼠标放到百念手边的同时,顺手将从德国带回来的零嘴儿放下。
百念看着那堆零食眼神变化了些许,他都还记得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百念伸手将笔记本电脑合上之后,才低声地应了一句“嗯”。
赵熙脸上神色不变,伸手将桌上的零食跟电脑拂落在地,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抬起沉重的脚步走到别墅门口。忽然一个转身,急速迈开步子,走到百念面前,抬起脚重重踩踏在电脑上,一脚下去之后又是狠狠一脚跺下。
百念站在一旁眼神惊惧地看着状似癫狂的赵熙,移动脚步后退到离他较远的地方,身子靠在角落里,眼睛不自觉落下泪。
赵熙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失去控制了,他只感觉血一下从脚底涌上太阳穴,又从太阳穴冲下脚底。他也没有跟百念再说什么,将电脑砸了个稀巴烂之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栋小别墅。
世凡回到家里的时候百念已经将屋子收拾过一遍了,但是红肿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世凡走到百念身边,接过她手里正要摆上饭桌的碗筷,问她:“发生什么事情了?”
独自在房子里哭了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百念,听到世凡这句话,忍不住鼻子一酸,眼泪再次从眼眶中滚落,不再考虑各种因素,颤抖着声音说:“世凡,我们结婚之后搬出这里吧。”
世凡有些怔住,没有想到百念会生出这样的念头,手上的动作僵住一瞬,大脑飞速转动。其实缘由并不难猜到,随即将手里的碗筷摆放到饭桌上,回答:“好,可以。”无论他跟赵家之间有什么仇怨,都不应该牵扯到百念身上,或许他可以带她离开赵家,照顾好她。
百念的心在世凡短暂沉默的一瞬整个都被提起来,在听到他答应的刹那又重重落地,一直暗自纠结的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了,百念破涕为笑,张开双臂猛地抱住世凡,在他颈间低声道谢。
世凡整个身体都绷紧了,他还不习惯跟百念有这么亲密的举动,想要照顾她只是出于一种类似于兄长对妹妹的爱护。
而且他已经决定了对赵家报复。
余牧关将当年他所知道的事实全部告知了世凡。
世凡所知道的版本是,吴父被控跟一家没有太大名气的公司官商勾结,企图低价拿下A市一块待开发的地,事情败露之后,吴父被判了十五年的刑期。吴父入狱之前将世凡交给赵家照顾,世凡获得了到国外进修的机会,条件是陪伴百念完成学业。两家长辈对于这样资助世凡的解释是两个人自小就订下了“娃娃亲”。
世凡所不知道的部分是,当年官商勾结的根本不是吴父和那家公司,而是一个余牧关至今仍未查出的官衔更大的人物和赵氏。那个高官为了自保,以世凡的性命作为威胁,让吴父承担全部罪责。吴父花费了很大心力才给世凡争取到与赵家的婚约,还有得到世凡完成学业的保障。
如果说这还算是一桩公平的交易,那么服刑十年后吴父在狱中的离奇死亡就显得有些蹊跷了。余牧关在吴父去世之前收到了一封指意不明的信,他按照信上所指示的地址只找到了一块被拆迁的荒地。而他数次对于那个高官的追查都断了线索,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赵氏跟这件事情脱不了干系。
说是报复,但是世凡却只有一个笼统的概念,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世凡心里涌起深深的愧疚,身为父亲学生的余牧关都能那样无条件地信任吴父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官员,他却始终怨恨父亲贪污的决定毁掉了他的人生。如今细想起来,自他上高中之后,父亲的一些举动确实有异,但是不久之后他就沉浸在恋爱的甜蜜之中,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不再留意让自己不安的事情。
余牧关认为至少不能让赵家人过好日子,他让世凡一切按兵不动,按照原定的日子跟百念举行婚礼,接下来只需配合他的行动。
世凡始终感觉自己是一个局外人,在各种事情上面,例如在多年后重遇的七月跟雪岩的亲密面前,在余牧关对吴父多年的信任跟支持面前,他都始终只能扮演着一个外人的角色。
百念同样有这种感觉,感觉被抛弃被隔开,在自己曾经的家里,在曾经亲密的赵熙和七月之间。所以有些时候,百念对世凡的依赖超出了两个人一直尽力维持着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尽管世凡不想打破这种距离感,但是他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逐渐放松,抬起一只手落在百念的长发上,顺着垂直顺滑的发丝滑落手掌,最后停在百念肩上,将她往怀里稍稍搂紧了一些。
这次轮到百念的身子僵住了,她没有想过世凡会回应这个拥抱。刚刚过于高兴做出这个举动的百念在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后悔了,他们之间不应该有这样的亲密,正想收回手臂的时候却被世凡温柔地抱住了。
百念感到震惊之余又有些安心,她终于有所依靠。尽管百念不知道世凡这个微小的动作背后是心里巨大的挣扎,世凡这样选择了,意味着他要彻底放弃七月了,他会把爱一直放在心里,始终和他视为妹妹的百念维持相敬如宾,直到……相濡以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