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去听课，楚荆吸取上次的教训，早早地赶到上课的教室。进去后依然无力地叹了口气：的确是没有最早，但有很多更早，前三排已经坐满了了人。楚荆在第四排找了个中间的座位坐下来。此时离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楚荆便和周围的人聊了起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自己心中意料之中的话题：石勂谦不仅结了婚，而且据说已经有孩子了。众人听了做出心碎状，满脸可惜，好像如果石勂谦没有结婚，那么新娘一定是自己一般。这本来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楚荆仍然笑了笑说：“很正常啊，像他这么优秀的人到这个年纪没结婚才奇怪呢。”尽管接下来她表面上仍不时在周遭的谈话中插几句，情绪却早已低落了下来，心思也不知游到哪里去了。
今天的课程内容讲得是维特根斯坦的理论，石勂谦介绍了《逻辑哲学论》，并引用了其中“对于不能言说的东西我们必须保持沉默”这句话。楚荆听了这句话不禁在心中嘀咕：不能言说的东西就要保持沉默。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是绝对不能言说的呢，那就是要一部分人保持沉默，另一部分人却可以说，这样保持沉默有什么意义呢？又突然明白这个世界的确有很多事是不能言说的。但真的不能说吗？这种不能是谁规定的呢？人们又为什么要守着这个规定呢……
这样想着想着，就自然神游了，石勂谦讲的什么便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了。突然她感觉自己的左边胳膊被谁碰了一下，惊得她一个颤抖，向左看去，同桌指了指讲台，小声说，老师叫你回答问题呢。
啊！楚荆抬头看了看石勂谦，指了指自己问：“我吗？”
“请从语言学的角度谈谈你对这句话的认识。”石勂谦点点头，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这句话就是刚刚楚荆思考的那句话。楚荆慢慢站了起来，却低头不语，半天才缓缓吐出一句话：“我不是很理解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不能言说的东西。老师您说呢。”
对于这出乎意料的反问，石勂谦的脸上看不出来明显的欣赏与否定，只是微笑着说道：“关于这个问题我可以在课下回答你，但现在是我先问你的。从语言学的角度来谈这句话。”
石勂谦的最后一句话算是个提示。但楚荆并没有按照这个提示继续说下去，却摇了摇头说：“那我也不知道，现在脑袋里没有想法，除了史铁生的句子：……但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不能说，也不能想，却又不能忘。它们不能变成语言，它们无法变成语言，一旦变成语言就不再是它们了……”楚荆把《我与地坛》中的那句话背了一遍，自己也发现这和语言学没有多大关系，就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人群中不自觉地传来几声笑和几句跃跃欲试的句子，楚荆听得分明。这些声音像是一盆冷水让她清醒，她抬头看了一眼石勂谦，便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热。
石勂谦示意她坐下，没有再找人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布置为课外作业了。楚荆坐下之后，听着周围的唏嘘声，意识到自己浪费了一个众人期盼的表现自己的机会，便满腹懊悔，想着怎么弥补。
下课后，石勂谦走出教学楼来到车库，却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自己的车子旁边。正是自己上课提问的那个学生。
眼见石勂谦走过来，楚荆先问了声好，之后便说自己有问题想请教。石勂谦点点头，让她说。楚荆便介绍说自己是这个学校心理学院大三的学生，想考语言所的研究生。因为是跨专业自己的基础不是很好，现在有些迷茫。不知老师可否给自己列个参考书单，方便自己复习。
楚荆如此这般说完后，用试探的眼神看着石勂谦。
“石老师，可以吗？”见石勂谦还是没有说话，楚荆轻声问。
“为什么？我是说你为什么要选择语言学。在很多人心中这是一门枯燥的学科，甚至有人都没听过。”石勂谦看着她问道。
楚荆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么一问，不知怎么回答，这下总不能实话实说吧。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你考研只是为了逃避就业压力或者就是想在象牙塔里多待几年罢了。”见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石勂谦问道。
“不是的。”楚荆赶紧否认，又略带怯色地说，“因为，因为我对它有兴趣，所以想了解。”
石勂谦一笑：“哦？又是兴趣。多大的兴趣，你才接触语言学多久？如果你选择学术这条路是因为兴趣，你觉得你的兴趣能支撑你走多远。兴趣是一个很随意的因素，你的这个兴趣能保持多久？今天你对语言学感兴趣，说不定明天你就换了个兴趣。学术研究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有兴趣就行的。”
楚荆一时语塞了，更觉得猜不透眼前这个石老师的意图和心思，只得无奈地说：“我不知道，我说的兴趣就是想探求的欲望，至于这种欲望有多深又能保持多久，我现在也不清楚，不是说‘对于不可言说的东西必须保持沉默’嘛。所以现在我也不能告诉您。”说道这里，楚荆抬头看了一眼石勂谦，他只是在那面无表情地听着，看不出好恶。终于他又开口了：“好，你说你对语言学感兴趣，看过哪些相关书籍吗？”
“看是看过，但不多。”楚荆轻声回答，“就您的那本《语言之奥》。”
“那你告诉我语言学是什么？”
语言学是什么？虽然看了石勂谦的那本通识书，但他书上也没有提过啊，当然自己对这个问题也没有认真想过。此时她只能吞吞吐吐地回答：“这，语言学……不就是……就是研究语言的学科嘛。”
“回答得倒是……很简洁，也不能算错。”石勂谦一笑，“但还是不行。关于应付考研的参考书，据我所知官网上是有的，不能因为你是跨专业的，我就给你单独列个书单。况且你不是说有兴趣嘛，如果对有兴趣的东西你都不能把握它的构架和重点，今后怎么从事它的研究。还有，给你个建议吧：看书认真点，尤其不要放过任何细节，不然就算有人给你列了书单，你也只能用来应付考试罢了。你还有事吗？”
石勂谦的语气不重，且礼貌而得体，但却透漏着不可抗拒的严肃力量。楚荆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现很难令人满意，此时又听石勂谦这么问，只好点点头笑着说道：“没事了，石老师您说的对，今天是我太冒昧了，打扰您了。”说着她便走到一边去，让石勂谦开车走。
“还有，谢谢您的建议。”她又补充道。
“不客气。”石勂谦微微一笑，便钻进车子里。
楚荆回来后，咀嚼着石勂谦所说的话，尤其是那句“看书认真点。”难道那本书里有介绍语言学是什么吗？没有啊，我看得很认真呀。她在心里嘀咕着。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又把那本书的目录看了一遍。
真的没有，这本书通篇写的都是与语言有关的内容，介绍的是语言实例研究，根本就没有提语言学啊。她万般无奈的合上书，又通过网络了解了一些其他语言学必看的书籍，并悉数买了回来，就逐字逐句地翻看起来。
“石老师好，能占用您几分钟时间吗？”终于她又再一次找等到了石勂谦，还是在之前的那个车库。
石勂谦脸上有一些意外之色，问道：“你今天来还是让我开书单的？”
“不是的。我现在知道那个请求并不是很合适。我是来回答上次没有回答完的问题的。”她说着，见石勂谦虽然没有说什么但却停在了那里，就继续往下说了。
“语言学是研究人类语言的科学。它主要研究语言的性质、结构和功能，比如语法学、语音学、词汇学；研究语言发展演变的历史，因此有历史语言学，研究语言的学习和应用，像应用语言学就是研究语言的应用的；研究语言与其他相关现象的关系，衍生了社会语言学、文化语言学、心理语言学以及其他的分支学科。”
“这次背得倒是挺溜的，这是《语言学概论》上的说法吧。”石勂谦笑道，“当下汉语中语言应用这块最热的是什么？”
“对汉语教学和计算语言学，它们是近年来发展很快的两大领域，但这两个领域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不够完善。”
“那你想从事这两个领域中的哪块的研究？”
“我？我现在还没入门呢。”楚荆一笑，又说道，“况且就算真的要研究我也不会研究这两方向，我会选择语法的本体研究。”
“为什么？”
“这两个领域的研究固然是很必要和迫切，但我总觉得它们的兴衰受外在因素的影响太大，而且之所以这两个领域的研究会存在那么多的问题，是因为我们对本体语法的研究不够。如果我们对自己语言中的语法机制足够了解，那么我们在解释偏误产生的原因时就不会那么困难了，也许自动分词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你进步还挺快的。”石勂谦说道。
楚荆笑笑，略带尴尬：“是之前错得太厉害了。上次听了您的建议，我回去反省了一下。原来我看书是真的很不认真。我竟然从来不看前言的，现在我才知道前言是一本书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它传递了很多信息。从正文中我们可以获取知识，从前言中我们可以了解作者。”
的确，这也许是很多大学生的通病吧，楚荆看书是从来不看前言部分的。上次石勂谦的那个问题，其实在《语言之奥》的前言中就有阐述。这还是陆淼告诉她的。那天她终于在《语言学概论》上找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不禁高兴地来了句：“耶！我找到了！”
“吓到我了，找到什么了？”也在旁边看书的陆淼问道。
“‘语言学是什么？’，上次石老师问我的问题，我没答出来。”
“那本书上不是有嘛”陆淼淡淡地说，“你没看吗？”
“哪本书啊？”
“就是你上个学期买的那本书啊，我都看到了。”
有一次陆淼看到她在寝室专心致志的看书，问她在看什么。楚荆便把书递过去。陆淼就在那翻看了几分钟。
“怎么会呢，哪里有啊？”楚荆惊讶的说，“我都看了两遍了。”
“就在前言部分。”陆淼答道，“要想大概了解一本书，就看它的目录和前言。”
楚荆恍然大悟，自己只是看了目录而已。她翻开那本书，果然前言部分是有那个问题的答案的。难怪石勂谦说自己看书不认真，她在心中暗暗责备自己。
“你知道就好。”石勂谦说道，“不过你改得倒是很快。”
“是您指点得当。”楚荆说着抬头看看石勂谦，见他不说话又低声问道，“那……那我以后有问题还可以来请教您吗？”
石勂谦点点头：“可以。”
“谢谢石老师。”楚荆笑了。
“对了，”石勂谦说，“你之前的自我介绍里没有说姓名。”
“楚荆，安楚荆。”看着石勂谦疑惑的表情，楚荆知道他没搞清楚后两个字是哪两个字，便在便签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递过去。石勂谦一看说道：“原来是荆楚大地上的楚荆啊。”楚荆一听笑着着说：“可以这么记，反正荆楚大地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嘛。”石勂谦也笑了，又说了一些鼓励她的话，就走了。
这次和石勂谦的谈话虽然不长，却足以让楚荆心花怒放，自此更是坚定了考研的决心。她抱着之前在网上买的书，便一门心思地复习起来。时光就依托着这若有若无的单相思在自勉中一天天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