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先生匆忙回到家,一进门就马上扑倒在茶几下面那堆书刊杂志里,将每一本书都“啪啪”地翻找一遍,然后又将书页朝下,大力摇晃一阵。一张照片掉了出来,正面落地。他一看,马上怔住了。他把手里的书扔向一边,拾起照片,凑近仔细审视了一阵照片上的人,最后眼光停在日期上:09-15-17:28。
不对劲不对劲,越来越多事情不对劲!森先生的眉心拧成一团。
他把照片放一边,又去翻找剩下的那堆书。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停了下来,直起腰时,手里多了一张名片。
他再一次确认名片上的信息。没错!就是天宇大街一号,天星大厦,国家人类遗传工程研究所。
森先生迅速站起来,把名片放进衣袋,疾步朝门口走去。刚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拿起刚才找到的照片带上。出了大厦,很快就坐上了一台的士。
的士行驶了三十多分钟后停下。在这段时间里,森先生掏出照片和名片,翻来覆去又审视了很多次。期间,司机也抛出几个话题试着改善沉闷的旅程,但都被森先生的心不在焉闷死在车厢的空气中。
此时,森先生看看车窗外的大厦,心生疑惑,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吗?
他下了车,先环视了一下周围环境。这是商务写字楼区,所见的人基本都是穿着正式的商务人士。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也没有一点熟悉感。如果曾经来过,应该有一丁点印象才对。
他走进大厦,看着大厅里稀稀拉拉、行色匆匆的行人,心中的疑惑就更重了。这只是一个普通的低级商业写字楼,简陋的大厅,入口处有两张陈旧的笨重皮沙发,正门的背景墙上只有“天星大厦”四个黑漆大字,连前台接待都懒得设。
他寻思了一小会,退出门去,拿出名片对了一次门牌,再次确认无误后,才又再次走进大厅。
电梯间那边转出一个保安来,森先生赶紧迎上去,递上名片。
保安接过名片,瞄了一眼上面的信息,懒洋洋地开口说:“地址没错。人类遗传工程研究所?没有,这里没这个公司。”
“真的没有?你再想一想!写字楼里那么多公司,你看一眼就知道有没有了?”森先生质疑。
保安睨视的眼神也是懒洋洋的,表现不满的语调也慵懒无力:“我就是知道。这里有些什么公司,我都清清楚楚。你不相信就逐层去找,不过最后还得信我。”
森先生勉强笑着道谢,抬步准备离开,但一转念又转身去看看大厅挂着的公司目录牌。那个保安站在原位置一直看着他,挂着“白费工夫,不信你就看”的表情。
一番搜寻之后,失望的森先生眼角瞄到保安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原地等着,于是赶紧目不斜视大步离开,免得看到那讨厌的“说你又不信”的得意表情。
看来这里确实没有研究所,但是,那个充满现代科技感的大厦哪去了?灯火通明,开敞大厅,中央挑高足有10米,偏银色的简约室内装饰风格,身穿白大褂工作服的工作人员走来走去。那栋大厦哪去了?!
有具体名片,地址也没错,但眼前的景象完全不是同一回事。究竟是哪里出差了?
诺尔小姐坐在电脑前,旁边翻开几本专业英语词典,正费脑筋翻译着一份工业学方面的学术论文,那些专业用语看得她的头又胀又晕。
突然,电话大响,将她惊得猛地一跳。她走过去,拿起听筒。
“沙——”那声音又来了!
诺尔小姐马上冲动地想把电话扔掉,或者大力挂上,但此刻她的手却毫不听使唤,它僵硬地紧握住话筒,贴近她的右耳,强迫她听着“沙——”的微弱电流声。
然后那个阴沉又悠长的男声响起了:“你抢别人未婚夫的事情败露了,她很快就会找上你。”
一字一句诺尔小姐都听得清清楚楚,但了解不到字面的意思。她只觉全身汗毛倒竖,完全凭着本能地冲口而出,大声呵斥:“你什么意思?你是谁?!”
“沙——”电流声重新填充了听筒,两秒后,“喀嚓”的断了。
诺尔小姐呆立当地。他说什么?未婚夫!说我抢未婚夫?谁的未婚夫?她自己只交过一个男朋友,就是尹炀。难道是说尹炀是别人的未婚夫?!
她快速转着头,急促地大口呼气吸气。疯子,疯子!究竟是怎么回事?!疯了!
这是一间20平方米左右的房间。乍眼一看,装修似乎非常简单,但略加观察就会发现其实有着相当考究的布置。两张米白色单人布沙发分别在长方形矮桌的两边,桌面上整齐叠放着几本休闲杂志,另外还有一只约20厘米高的修长透明玻璃花瓶,插着几朵同样优美的非洲菊。
空白的墙壁上铺贴着淡雅的墙纸,大片接近白色的浅绿为空气注入了轻快的气氛。墙纸有着巨大但非常浅淡的花纹,如果眼睛不跟随纹路一直延伸下去,很难发现那是什么样的花纹,但谁又会执意去弄清楚这个?但靠近沙发位置的图案却非常引人注目,一盛开一含苞待放的两枝花不经意交叉着,弯弯曲曲向上延伸的水墨花茎超过1米,瘦长、纤美。肯定是后来另外加画上去的。
如果在房间另一头不是有张办公桌和一位穿着套装的秘书,还真以为这里是充满惬意味道的家庭居室。
秘书似乎感觉到诺尔小姐的目光,抬头朝这边展露出一个职业微笑,然后又埋头在电脑上输入着什么。
这时,里间的房门开了,一个挺拔的男人走出来,看起来的年纪大概四十出头。他脸上带着令人愉快的微笑,毫不迟疑朝诺尔小姐走过来。
诺尔小姐赶紧站起来,报以微笑,但并不十分自然。
男人把诺尔小姐带进里间,客客气气地请她随便坐。
这个房间布置得像个工作室,感觉跟《GOOD WILL HUNTING》里面尚恩的工作室一样,只是用来谈话,并非治病,不过当然要整洁得多,宽敞得多,但并没空荡得令人情绪压抑。
“尚医生,没想到最后还是得来拜访你。呃,第一次进行——这种治疗,呃,比较——有点——不安。”诺尔小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毫不保留表达此刻的感受。
尚医生的微笑里加入了鼓励的成分,恰到好处的低沉声音有着很大安抚力量:“不用太紧张,我这里跟一般心理诊所不同,没有药物,始终只是通过朋友式的谈话来进行。谈话内容也完全遵照顾客意愿,也就是说你愿意谈就谈,谈什么随心所欲。所以,我这里说是释放情绪诊所更合适。”
“我愿意怎样聊就怎么聊?”
医生的面容本身就让人舒服,俊朗、干净、偏古铜色。头发长度不超过2厘米,用定型水塑造出一份恰如其分的硬朗。笑容亲切,牙齿整齐洁白,声音温柔。就像电视中扮演医生的魅力男人走进了生活。
“对。你是占主导地位的倾诉者,而我只是适当互动的倾听者。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聊的话,也可以翻翻书——这里有很多书,”医生指了指旁边的几个大书架,“或者做其他任何你觉得舒服的事。”
诺尔小姐望了望那边占了整面墙的高大书架,回过头问:“还可以这样?”
医生点点头,“因为我们主要是释放顾客的心情困扰,也为了创造一种更轻松的治疗环境,缓解顾客的不安和排斥。”
“所以,我们放松点吧!”医生手掌轻轻一合,“你要喝点什么?咖啡?茶?奶茶?果汁?”
诺尔小姐眨眨眼,之前的不安和别扭慢慢蒸发,勉强一笑,“感觉像进了餐厅点餐。”
医生也跟着一笑,扬扬眉,“正要这种轻松的感觉。”
帮诺尔小姐点了奶茶,医生继续用轻松中夹带点诙谐的声调说:“那你现在想聊点什么,还是先让我一边呆着去?”
诺尔小姐忍不住露出了一抹自然的微笑,转头环视一眼房间,说:“你这个诊所看起来很新,还带点新装修的气味。”
“最近确实修葺了一下,毕竟十多年没翻新过。破旧环境会诱发人的低落情绪,甚至压抑,这就相当不妥了,毕竟我们这里的宗旨是帮助病人释放压力。怎样,你觉得这焕然一新的地方?”
“嗯,很舒服,使人放松。”
“你能轻易就发现它刚装修过,说明你对周围环境还有着相当敏感的观察力和感受,这是心理健康的指标之一。”医生笑言,“某些严重的心理病人,对外界是无动于衷的,完全转入内心世界。”
诺尔小姐笑一笑,好像受到了一点鼓励。她清清嗓子,神色变得严肃凝重了。看着医生等待的脸,她的声音略显迟疑:“我可能——得了人格分裂症。”
医生就像听到“我昨晚失眠了”一样面不改色,但眼里多了份关切。
“经常有一部分时间不是我的。在那部分时间里,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去过哪里。我可能在那部分时间里做过一些非常恐怖的事。”她缓慢地说,字斟句酌。
“这种情况,也可能是短暂性失去意识。”医生提出另一种假设。
诺尔小姐忧心忡忡地瞥他一眼,说:“不都一样?都是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做出一些不好的事情。”
“能举例说下曾发生过什么样不好的事情吗?”
诺尔小姐端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寻思着是否真的接受心理治疗,把可能犯罪的不利证据向不相关的人如盘托出,增加自己的危险?
“也有可能是臆想。你之前车祸造成的头部创伤还没彻底痊愈,压迫神经的血块虽然清了,但会留下很长一段时间的后遗症。所以即使你现在不再头痛,但产生幻觉的可能性还不能排除。”医生娓娓说来,低沉的声音充满真诚。
“是这样吗?”诺尔小姐蹙眉下的双眼迷茫,“之前我的主治医生说过不能百分百保证何时痊愈。”
“医学上没绝对。但不同阶段需找相应的治疗,所以他才介绍你来找我。目前你更需要的是心理方面的恢复。”
诺尔小姐轻轻摇晃着手中的杯,眼睛垂下看着荡漾的浅啡色奶茶,轻声问:“但怎么知道,究竟是幻想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是短暂性失去意识还是人格分裂?”
“这里面有着很微妙的区别,需要细细分析。但幻想,或者短暂性失去记忆,又或者人格分裂,这三者都会对现实造成影响,有轻重之分。重要的是我们要以轻松的态度去勇敢面对,要相信我能帮助你,相信你能好起来,所以你要打开心扉,毫无保留地,一点一点,一步一步。心扉打开了,钥匙也就能找到了。”
短暂的一阵沉默。
“我会突然在陌生环境中如梦初醒,会突然不知道自己之前做什么去了,会发现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些东西,会见到陌生人和我说莫名其妙的话,甚至见到死尸。”诺尔小姐又说,情不自禁打个冷颤。
“以前张医生诊断是短暂性失去意识?”
“嗯。但几个月前开始减少了,之后我就停止服药。不过最近情况似乎恶化了,可能我停药太早了——但你知道,凡药三分毒,而且我服了那么长时间,情况又确实好转多了,所以才……”诺尔小姐做个手势,试图解释原因。医生理解地点点头。
“你觉得我还要继续服药吗?”
“之前的药主要是镇痛的和修复生理创伤的,现在你头并不痛,不再服也可以。至于要不要重新服药,服什么药,我们诊断清楚再作决定。”
诺尔小姐点点头,开始缓缓讲述突然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城市另一端的经历,以及其他类似的经历。医生安静地倾听着,在适当的时候提出一两个问题。
最后虽然还没能把病情弄清楚,但或许这样的情绪释放确实有疗效,又或者因医生专业、友善的态度,诺尔小姐倾诉之后心情确实放松了不少。
“我感觉好多了,谢谢。”她站在门口,准备去拉门,“嗯——我下个星期再来,还是约今天的时间。”
“很荣幸能帮上忙。在预约的时间外,如果有需要,也随时欢迎,给我秘书打个电话再约就行了。”医生笑容可掬,亲切地说。
把诺尔小姐送走后,医生重新回到里间,在办公桌后面坐下,从桌面上拿起诺尔小姐的病历,表情轻松,笑容若隐若现,用只有他自己才听见的音量自言自语道:“还有很强的防范——嗯,但信任建立起来了——这是个很好的开始……”
同时,他庆幸能赶得及在诺尔小姐到来之前将这里布置起来——前天才完工。时间真够玄,突然说来就来了。其实,若非诺尔小姐非要找之前的主治医生张医生,并只听从张医生的介绍,自己大可以一早以其他更好的心理诊所医生的身份严阵以待。从这上面,再次看出诺尔小姐对陌生的人和事并不能轻易信任……只是,那个真正的尚医生就有点无辜了……不过,说不定他对交换条件非常满意……尽管他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世上有很多这种不明就里也毫无所谓,只看重利益的人……
总之,今天是个好开始,一切按原计划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