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又陷入了短暂了沉默。
半白发男人首先开腔打破沉默：“我想刚才的讲述已经足够让你们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还要什么需要了解的吗？”
大Q 想了想，说：“你刚才说组织在进行大脑记忆的植入、改写，那么，”他边想边说，费力搜索合适的词语，“我们这段时间的全部遭遇，见的人，见的事，是真的，还是人造记忆？”
“大部分是真实的。”
“那我收到的谋杀预告短信呢？”森先生迅速问道。
“那是移植的，是你接受实验的内容之一。”
“但短信是在不同时间发的不同内容。”大Q不解。
“这是组织的能耐之一。只要将每个记忆编码设定一个前后连动的刺激点，植入时注意先后顺序，并分别附上日期标记。一旦启动第一个编码后，后面的编码就会受到前一个记忆的特定点刺激，逐一被激活——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于是你们就会认为那些短信来自不同的时间。”
森先生和大Q目瞪口呆。半晌后，森先生说：“既然，能达到这样程度，何需找我和大Q来作陪衬，直接给诺尔小姐植入一连串编码就行了，一天激活几个，一个天激活几个，有同样的效果。”
“我之前说了，他们正进行着一项革命性实验。这需要真人来进行检验，只有在不同的人身上进行不同的实验，同时检查假记忆和真记忆之间的融合性、互动性，才能收集到更全面、更客观的数据。”半白发男人说完后，又补充一句，“历史上没有任何一项实验只选一个实验对象的。”
“对，”大Q茫然地点点头，“实验室里都有一大堆白老鼠。”
“那谋杀案呢？”森先生又问。
“一定意义上说，那个也是真实的。”
“可是至于这样吗？”大Q惊呼，“为了实验杀一个人，不怕把行动暴露？”
“那是个巧合。政府部门曾有一段时间秘密进行有关编写记忆的研究，女死者就是该项目的科研人员之一。后因社会安全、人道主义、部门之争等等问题，研究被终止了，项目组也随之被解散。而长期以来组织一直都致力于相似的研究，于是趁机吸纳了一批科学家——那女科学家便是其中之一。最近因为组织内部的骚乱，女科学家成了牺牲品，而她的死刚好为‘上帝密码’创造了一个完美的契机。所以，组织不担心凶杀案被发现，反而利用公众媒体更好地推动行动的进行。
“另一方面，因政府当年的研究属国家最高机密，并欠缺合法性，当然不会希望被披露出来，最终肯定会迫使有关部门终止凶杀案的调查。至于出现在诺尔小姐浴室的尸体，我90%怀疑也是组织制造的一个虚假记忆，因为真要搬着一具尸体进去并成功逃开所有人、所有摄像头，并非容易，即使是半夜。又或许只是一个临时充当道具的假人。”
森先生终于明白了那晚甄真“魔术师的戏法”的建议是什么意思了，真如眼前男人所说的话，那的确是一个完美的“障眼法”。但是，这个男人掌握了组织里极多听起来像是最高机密的信息，因此级别绝对不低，但他又没以肯定的语气陈述全部事实，而是加入了猜测。森先生若有所思看他一眼，心里思忖着究竟他是BCD哪一派的，在组织里充当什么角色，在这次行动中又是什么角色。
疑团一个个被解开，眼前再不是一片漆黑，森先生慢慢地说：“……那事情前后就能衔接上了……浴室里的尸体只是一个普通道具，身穿第二天将被发现的尸体一样的衣服……在半夜醒来意识不清的情况下，再加上惊吓，真相不被歪曲反倒不合理了。”
大Q忧郁地看了他一眼，说：“从他们目前的能耐来看，几乎对我们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说明组织已经完全被他们掌权了吗？”
半白发男人垂下头，沉声说：“上一届掌权者大势已去，至于高层归服的归服，不归服的也被铲除了，这种时世下或许识时务者为俊杰；而低层不会有什么影响。向来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下层的老百姓只要顺着上面的意思，就平安无事。”
“那你原来属于哪一派？现在呢？”森先生把刚才新出现的疑问抛出来。
半白发男人嘴角露出一抹奇怪的微笑，他没回答，只是快速环视了一下房间。
森先生和大Q等了一会，男人才又开口说：“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他们取到最后一个密码，还有保护好诺尔小姐。”这话说得又慢又轻，软绵绵飘在空气中。
森先生露出理解的神情，然后转换话题，又问道：“为什么会选上我和大Q？”
男人嘴角那一抹微笑隐去了，回复平白的表情，“实验对象必须有着尽可能简单的社会关系网，如果牵涉太广，会引起社会骚乱和关注，这对组织和研究的秘密性都是种破坏。另外，被选中的对象需有足够的好奇心和胆量，否则那些短信起不到作用。第三点，必须住在诺尔小姐附近，那样才能及时添入各种新元素，持续推动事情进展。而森先生符合了全部条件。至于大Q，”他看一眼大Q，淡淡地说，“是森先生挑选进来的。”
房间里太安静了，静得让人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
诺尔小姐仰面对着白色天花板，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吊针的药水一滴一滴又一滴地滴下来，融入自己的血管，当数到第五十三下，她放弃了。经过了长长的沉睡后，即使将眼珠粘在摇摆上左右摇摆一个小时，恐怕也无法对催眠起到一丁点作用。
没有钟，没有手表，没有手机，没有一切可以提示时间的仪器或物件；没有医生或护士巡房，没有病友，没有亲朋探访，外面也听不到半点声音，诺尔小姐突然发觉自己身处一个虚无的处境，之前一度沉寂下去的惊慌开始苏醒，慢慢探出了警觉的触角。
她凝神倾听了一小会。几乎是死寂，只有药水的滴落声从幻想里响出来。这样又过了几分钟，她按捺不住了，毫不犹豫拔掉手上的针头，掀开被子，跳下床，走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望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上下左右不见一点光，根本无法看清四周环境。强大的疑惑涌了上来。难道所有病人全都熄灯入睡了吗，而且沉睡到不发出一点声音的程度？可是，如果说地球上还有一个地方不能完全沉寂的话，那医院肯定算一个。现在的死寂太不合情理了！这不是一所医院应有的情况。诺尔小姐疑虑忡忡地放下窗帘，立在原地困惑又不安地环顾了一下房间，然后朝门口走去。
门外比窗外亮不了多少，但不至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门口外走廊的天花板上亮着一盏灯，但昏暗的光芒只能照亮门口的一小块黑暗，往左往右看，视线都一下子没入到与窗外一样的浓黑中。
诺尔小姐在昏暗的灯光底下惴惴不安，徒劳地扫视着前、左、右三面的浓黑，双腿如灌了铅般挪不出一小步。
突然，黑暗中传来一声长啸，还没等诺尔小姐反应过来，又有两把声音跟着响起——很明显是男性声音，紧接着，更多的声音加了进来，有男、有女、有兴奋、有惊慌、有恐惧、有痛苦、有古怪、有不知所措，也有随意跟着起哄的，不过10秒，又夹杂进敲桌子、钢铁、地板和其他辨别不清的敲打物发出的声音。各种各样的怪声此起彼伏，开始乱成一片，有人奔跑起来，“嗒嗒”地由远及近——从声音听起来肯定不止一两个人。随着有灯亮了起来，穿透诺尔小姐数分钟前还看不出任何东西的浓黑一下子消散开，原先隐藏在浓黑当中的环境逐一直达她双眼。
诺尔小姐站在原地不动，稍稍向前探出头，死死盯着那不知远近的微弱的一点光源。
很快，又一个光点出现了，然后又一个，再一个，好几个光点同时亮了起来，在黑幕中勾画出一个可辨别的、有意义的影像：一栋建筑，灯火通明，上下三层都有人在奔跑。
诺尔小姐现在才发现刚才漆黑一片看不进半米的门前原来有一个宽阔的门廊，门廊前面有一大块空地，而那栋灯火通明的建筑就在空地前面的某处。尽管从她这边看不清建筑里都是些什么人，但既然可以毫无困难就辨别出他们在奔跑着，那么相信这段距离不会超过200米。
诺尔小姐的双脚不由自主地朝光亮处走去。
眼前越来越亮，声音越来越嘈杂，诺尔小姐突然踢到了某个障碍物，不得不停下来。她仔细一看，原来已来到一个护栏处，栏杆阻断了继续前进的路，但没关系了，因为站在这个位置，她已经能清楚看到建筑里的情景了。
好几名身穿病服的病人在几名医生的包围中上窜下跳、左奔右突、嘻笑怒骂。医生们经过一番围堵，终于抓住了其中一名病人，两名护士冲上去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协助医生打针。病人奋力挣扎，头部拼命向后仰，面朝着诺尔小姐的方向，一直向后，扭出一个难以想象的弧度。
有那么一瞬间，诺尔小姐觉得自己与他的眼神对上了，他那两只黑洞洞的大眼睛——看不到任何感情——或许只来自她的想象，但那张倒立的脸似乎近在眼前，迅速扭曲，大张着口，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声音。
不管哪个出于幻想，哪个真实，但诺尔小姐认定那病人看到了她，突然爆发的古怪笑声也是冲她而来的。她大惊，猛弯腰蹲下，躲在护栏后，稳定了一下心神后，才偷偷再朝建筑那边看过去。刚才那名病人不见了，医生和护士正忙着去围堵其他四处奔走的病人。
诺尔小姐惊恐得无以复加，死死攥紧护栏，瞪大双眼努力辨别对面的混乱景象。忽然一个念头闪电般跳出来：那里全是精神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