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风带着寒冷,像无数把刀子在人身上乱窜,远处的森林一片阴沉,不时传来几声鸟的叫声,坟墓周围格外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看到眼前的这个人,麻秆子心中一惊:他是谁?是人是鬼?一刹那,这男人心中掠过一种胆怯和惊疑,他迟疑了一下,想逃走,因为鬼在他的灵魂深处有一种深深的恐惧,他的神经紧张得似乎要断,麻木和坚持让他继而又镇定下来。他到底是男人,奓着胆子上前问道:“你,是谁?”
那人摘下眼镜,扔下手中拨火的棍子,他正在烧纸,由于冷,手不时地向着火,络腮胡子上已经结了一层淡淡的霜。他转过身来,声音嘶哑地低声反问了一句:“我是谁?你,你真的不认识我?你仔细看看。”那人似乎害怕那些孩子,他用力地把麻秆子拉到一个偏僻的地方说,“我是谁?我是……你王……唉,我现在叫王公平,王公平你知道不?公道的公,平均的平。”说话时不时地回头观望,他是在回避孩子的目光,不愿意让孩子看到他的真实面目。
“没想到,米忠于怎么就走了呢……以前那么帅气硬朗的米主任米大人,水流湾曾经的一个大拿,就这样去了……唉,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只是山凤的事,原本要依托他……”那人嘀嘀咕咕地说,好像是对麻秆子又好像是对自己。这时候麻秆子才慢慢地认出来,他低声的吃惊的说;“你,你是王铁嘴……,铁嘴叔?”
“不。”那人急忙用手堵住了麻秆子的嘴,声音低低的但却凶凶地说:“记住,我不是王铁嘴,王铁嘴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王铁嘴了!我叫王公平,王公平你知道不知道?公道的公,平均的平。”
麻秆子感到诧异,眼前这个人明明是王铁嘴,咋的就说他叫王公平,这世道真是有些黑白颠倒,叫人鼓捣不清楚,但是越是疑惑,他心里越是好奇,越是不安,越是想弄个青红皂白。
“铁嘴叔……噢,不,我应该叫你公平叔,公平叔,你,你咋的也有时间来给忠于大叔上坟?听说前几年你不是被公安弄进局子里去了?”
“是的,我是曾经被弄进局子……可那是王铁嘴,王铁嘴你知道不知道,王铁嘴已经死了,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永远地消失了,后来出来的是王公平,是重新做人的王公平,记住你现在必须叫我王公平……”王铁嘴郑重其事地说。仔细地看,他一脸的严肃,似乎不愿意提起自己的以前,以前的王铁嘴让他厌恶和不堪回首,他把以前的王铁嘴已经埋葬在逝去的时间的坟墓里。
“那你,咋的也来给忠于大叔上坟?”
“咋的?兴你来,就不兴我来?告诉你,我俩也算铁哥们儿,过去他好赖也是我的领导,因为有他领导,水流湾里我也算一大红人,多少事都是我王某人出谋划策,可那是过去,过去总想着人整人,我也跟着整人……现在想来,多少事不公道,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人和人过不去……确实不公道。”王铁嘴那黑瘦的脸上现出一丝悔恨,显然是经过那次事件,从监狱里出来,经过多少次思想斗争,和自己的过去一刀两断,他悔悟了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从心底里决心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我王公平就是想着和他还有一份交情,毕竟他曾经是我生命中一个重要的人。”他平淡地说,心态显得很正常,从他的言谈看,他和以前的那个心术不正、行为诡秘的王铁嘴确实判若两人。
但是,这并不是单纯的劳教改变了这个人。王铁嘴过去之所以叫王铁嘴,他的特点之一就是能说会道,有人说这种人能把冷水说得点着灯,那的确要有一些真本事。这个人会察言观色,揣摩人的心理,因人而异,投其所好,说话因此很能打动人心,这可是真的。二是脑子活络,遇事爱动脑子,接受新事物快。这也和他过去摆摊打卦、接触人多有关系。加之给人打卦就要学习《易经》,易经讲究的是梅花变数,用哲学的观点说,就是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任何事情都要用灵活变化的手段去对待。他认为自己过去的一切灾难坎坷都是从“恶”念出发,最终结出恶果,现在必须要改“恶”从善,从“善”念出发,就会时来运转,结出善果。基于此,他转而信起了佛教,佛教讲究做善事、结善缘、成善果,他认为,只有这样,他的后半生才能过上幸福生活。
观念变了,人也变了,他给自己取名叫王公平,表示自己和以前一刀两断,一切从“善”念开始,公公道道地做人,公平合理地对待生活,对待生活中的人和事,一定会时来运转,幸福由心而生,由心而起,感觉幸福,心态幸福,人也会变得快乐幸福。“善”念结善根,做善事,结善果,以前的灾难坎坷也一定会离他越来越远。
确定了是王铁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云里来雾里去的鬼魅,麻秆子心中踏实了,刚才的胆怯和害怕一下子消失了。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公平叔,噢!对,就叫公平叔。只当你是什么妖魔鬼怪。这种时候,这种地方,这种打扮,见了你,胆小的人都能被你吓死……”
“这种打扮?什么打扮?”王铁嘴反而感到意外起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妥之处,看到麻秆子一脸的疑惑和诧异,他解释说:“因为天冷,我怕冻了耳朵,包了个女人的红头巾,这有什么,再平常不过;因为天冷,我穿了个绿色褂子,只不过是遮寒挡冷而已,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是啊,是啊,哈哈哈……真是误会……虚惊一场,真是误会。”两个人说着大笑起来,那紧张肃杀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一直在远处观望的两个孩子看到两个大人在低声地叨咕,并没有什么意外,奓着胆子走了过来,王铁嘴急忙戴上他那副墨绿色的眼镜,又紧了紧头上的红头巾,只露出一张干瘦的黄脸。他急急地小声地说:“我来只是为了两件事:一件是给你忠于叔上坟,祭祀祭祀,毕竟过去都在水流湾共过事,朋友一场,那时候的许多‘点子’还是我出的,我也算半个军师。第二件是关于山凤的事,这件事不能算完,周三宝必须付出代价,因为……毕竟,过错在他……”
“都是命……人各有命,命该如此。”麻秆子不以为然地说。到现在为止,他对眼前的这个人还没有信任的感觉。
“不,天理使然,人人应该公平。”
“公平?公平只不过是一些人的口号而已,世上哪有真正的公平。”麻秆子恨恨地说,用眼角看着他,似乎在藐视他。他觉得这个人根本就是一个喜欢吹牛的人,说话从来就是嘴大不收口儿,天上一下、地上一下胡说八道。
“你,你这个曾经可怜的人,你应该有善心,有怜悯之心,同情之心。这样说岂不是泯了良心……”
“你有良心?”
“有。”王铁嘴说,“正因为良心发现,过去用那样的手段对待山凤,那是恶念,那就叫不公平,我如今觉着良心不安……想对她做点有益事,还以公道……”
“这是个好主意……可是她人已经不在了,还什么公道?有意义吗?”麻秆子怪腔怪调地说,“想不到魔鬼也有向善的时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啦……”
“你说啥?”王铁嘴恼怒地看着他。
“我啥也没说,我说你想的就是我想的,我和你想的一样。”
王铁嘴坦然一笑,这时候麻秆子突然觉得他不是王铁嘴,他确实就是另外一个叫王公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