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嗣平并不知外间的暗涌,他的目光落在腿上的匣子,黑檀匣子浓重的一如他沉到谷底的心。乡下老母、曾经的结发妻子都被林氏残杀,而向他求助的长子,如今生死不明。
他怕……丞相府那位爷知晓,里面装着的难道是,或者……
终于,忐忑不安地晏嗣平厚大的手掀起了盒盖,微怔,是白玉盒子。
手贴上去凉凉的,依稀间能看到缝隙处升起的缭缭白雾,晏嗣平稍稍放下心。可能真是他多想,应当是丞相府送来的东西,不必说自然又是那位爷讽刺怒骂他的。
谁叫他的妻子曾经跟那位爷有过苟且,甚至于……生过一个女儿。
无媒苟合生下的孩子,还当上了丞相府的掌上明珠。
于是,晏嗣平当下毫不犹豫地掀开白玉盒子,只要不是不敢碰触的东西就行。至于头顶的绿帽子,连着乌纱帽,他只能受着,受一辈子。
砰!——盒子坠地!
噗!——一口热血!
咚!——仰倒栽地!
“林氏、张氏……你……杀母害子之仇,我晏嗣平不拿你们九族来报……就誓不为人!”晏嗣平喘息不止,嘴唇发紫,脸色铁青,眸中血红,似是从地狱而来。
他一手扶住心口,一手撑地,极其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入目是滚落的匣子,匣子中滚出一个白玉小圆盒,圆盒朝天,那正中血红鲜嫩的是他鲁氏一门的未来!
还有一旁一块雕刻精细的玉佩,除花纹外便是一个大大的林字。
纵使他在不识货,也知晓并亲眼见过,那是林氏的大哥随身佩戴的信物。
“啊——!天要亡我,天要亡我!”晏嗣平嚎啕大哭,眼中无泪,眼角垂下处是滚落的血珠,口中鲜血直冲冲外涌。伤心、悲愤、气怒到灭顶,战栗、痛苦、凄苦到自戕!
“老爷。”年生听到晏嗣平的嚎啕声,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入目的惨烈,瞬时噤声。
他只觉得两股战战,腿缝间都是冷飕飕空荡荡,一种难说的痛仿佛是见到同类被剜割后的切肤恐惧。
那白玉圆盒之中,散发着冷气的,是一根鲜血红嫩的裆下之物,是繁衍生子的宝贝!
而今,被残酷割下,置于眼前。
少爷……被阉了!
晏嗣平看到来人,所有的情绪都找到了宣泄口,他爬起来,仿若厉鬼。恶狠狠地盯着年生,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年生吓了没了主意,瞧见晏嗣平如此模样更是胆战心惊,求生的本能迫使他想要吼出来。可目光落在那团血物上反倒悲从中来,那是他看顾长到四岁的少爷呀。若非夫人嫉恨,少爷如今也该过着官家少爷的好日子,何至于如今连男人都做不得。
噗通一声,年生双膝瘫软直直砸在地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年生的命是晏嗣平救得,自是对他忠心耿耿。
“老爷,夫人害了少爷,害了少爷呀!”年生用脑门砸地,一下一个血印,血染满面,涕泗横流,“少爷才考上秀才啊!”
人身残,一生毁,岁月再无望。
莫说是再走科举官途,便是娶妻生子延续家族血脉都不能。不过十三岁的少年郎,就被自己妻子和她的姘夫活活阉了,而自己的老母亲、结发妻子全部惨死。
孤儿寡母避在老家,林氏都不放过,这是要将他生生逼死才甘心?
世间第一毒妇!怎堪人妻!
杀母阉子之仇!血债血偿!
晏嗣平眼角低着血泪,一瞬花白的头发散落身后,他走到年生身前,将他扶起。
“年生,宴弃我便托付给你了。他……人不人鬼不鬼的,你赏他口饭吃便好……”
“老爷放心,有我年生活着的一天便照顾少爷一天,年生此生只为宴家奴,若违此誓,沉疴缠身横死街头,死后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年生哽咽,接过晏嗣平递过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良心上。
老爷,这是在交代后事,他要为少爷报仇。而少爷,便由他年生来照顾。
看着老爷离去的背影,年生咬牙吞血,捡起地上的东西,静悄悄地离去。
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书童,又不得夫人待见,自不会引人注意。只是他才走入人群,便被人悄悄带走,凭空失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