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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朝白暮红

慎阳出大事了!

慎阳出了不得的大事了!

这天早晨,刘盈还没睡醒,就听见耳边模糊地传来一些微小的议论声。迷迷糊糊,浑身暖暖地,似乎被一片巨大且柔软的羽毛覆住。

从指尖到心尖,无一处不熨帖、不温暖。

脚步声渐渐远去。

其实,她听得出那是胡荼的脚步声。

胡荼似乎在窗外顿下,另外一个声音虽然细微,却带着天生的聒噪感。

不用想,她立刻反应到那是鱼微。

鱼微:“二少,不和姑娘打一声招呼吗?”

胡荼:“嗯。”

鱼微:“奴才……留下来照顾姑娘吗?”

胡荼:“不必。”

鱼微:“那……二少您就这么走了,以后也不要姑娘了吗?姑娘那天真的撕了您的衣服……把您,把您给那个了?您生姑娘的气了……”

“……”

一阵骇人的沉默。

听得出,鱼微的声音打心底里在着急。刘盈现在就算睡着、迷糊着,脸色也绿了。

这个鱼微,什么意思,他当她就这么饥渴吗?

她无奈拉了拉被子,遮住耳朵。

窗外,脚步声渐渐远去,对话的声音也压得极细、极微小,遥远朦胧,似在天边。蒙上头脸,果然一句混账话也听不见了。

这一觉,睡得踏实安稳。

天光从霁青色的云层折射下,如夜间绽放出大瓣大瓣雪白的昙花,明丽清远。

吐纳间,尽是醉人的清新。

刘盈醒来以后,习惯闭着眼,小赖一会儿床。可今天,她刚刚舒服地叹了一口气,就发现浑身有种很不自在的感觉——周围散发出一种诡秘的气氛,就像她小时候打碎了母亲最喜爱的青花瓷,屏住呼吸,等着责罚的光景。

不过,又有点儿不同……

哪里不一样,她分不清楚。

她疑惑地深吸一口气,懒懒张开眼眸。

不等完全看清,一股热血陡地涌上心头,一刹那胆战心惊……

你能想象女子的闺房出现一水俊秀美男的情况吗?

就算是风情开放的岐州,也没出过这样的荒唐。

刘盈一睁眼,看见一水红影。

这一个个俊俏少年,眉梢含怯、眼角带羞,黑色如瀑的长发拖曳在地,红袍流转着妩媚华光,半敞的红袍中,露出雪白细腻的肌肤,掐得出水的轻红……

刘盈一个激灵,拥被一隅。

仿佛是一根尖锐的银针,狠狠刺入眼中,恼怒、羞耻、恐惧……诸如此类一瞬间冲至脑海,倾泻出无数阴暗的负面情绪。

几乎是下意识,她的声音透出刀锋似的冷厉,低声喝斥:“什么人?”

一人上前一步,答:“姑娘莫惊,我等是被选来服侍您的赤云卫。”

“赤云卫?”

这三个字,在刘盈唇齿间细细咀嚼了一回。

她很快确定,自己记忆里并没有关于“赤云卫”的印象。

一双清冷的黑眸,一分一寸地从众人身上打量过去,她暗暗计量,默不作声。此时,只见天光乍然一亮,从美男群中步出一个身量纤弱的文秀少年,从容递来一封信,缓声道:“我主吩咐,将此信亲手交给姑娘。”

刘盈抿紧略微苍白的唇,示意他把信放在桌案上。

她不急着拆阅那封信。

经过一瞬的慌乱,她已经冷静下来。

这些少年,没有武功,对自己造不成威胁。

少年递来的信件上洒金之处,隐约凤凰于飞,这个标记,她并不陌生。

他们,应该与胡荼有关。

可是,这么一水的俊俏少年,怎么会出现在自己房中?

胡荼在哪儿?在搞什么鬼?

任哪个正常人在一大清早,看见这么一副光景,都不会笑的出来。

待众人陆续出去,刘盈这才拆信,抖落素笺,纸上绽出几行清秀字墨。

她看了第一眼,就确定这不是胡荼写的。

胡荼的字看似俊雅流畅,却有一种低调的淸贵,是骨子里的倨傲冷峻。这封信,字写得虽然秀气,勾角处却透着一股狡黠灵秀的气息。

是鱼微。

刘盈展开信笺,先前并没给予关注,只是漫不经心一掠而过。

看到一半,她忽然愣了愣。

似乎是没有读懂信中的内容,她手腕一抖,送至眼前,再次读下。那目光,似乎要把每一句话都咀嚼一遍,仔细观摩,逐字逐句拆开,再拼上。

当较真的目光送至最后一个字,她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就像一个人吃了一颗苹果,吃到一半,才发现里面有半条虫。

这一刻,刘盈发现自己低估了鱼微的杀伤力。

她哭笑不得看着手中这封信,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杀人的冲动。

其实上面也没写什么,不过是几句很平常的问候话语——

“姑娘,我们走了。”

“这些人,送给您慢慢享用。”

“注意身子,一天玩三个就够了,别太纵欲。”

她几乎可以想象,鱼微写这几句话,神色有多认真、多亲切。

他就笃定了自己那日在马车上,把胡荼强暴了!

任她解不解释,自己也被他贴上“色情狂”的标签。

打开房门,刘盈捏紧了手中的信笺。这是拂尘记的纸,雪白中泛着凛凛冷光,不同于其他家的宣,这种纸比宣轻薄,却十分硬实,对着光,几乎能透出流转的剔透。刘盈握紧它,没留神,指缝被狠狠划了一记。

她忽略指间刺痛,脸色黑得几乎可以调墨,“鱼微呢?”

众男答:“走了。”

她再问:“走到哪里去了?”

答曰:“不知。”

“那你们也走吧。”

话音落下,只见众男面色倏地惨白如雪。

院落中闲适的气氛陡然一变,刚才递信的文秀少年握紧拳,忽然缓步而出,递出一柄雪亮的匕首,面色清冷如霜,清声道:“姑娘赶我们走,不如即刻便杀了我们。也总比主上回来,千刀万剐的好。”

鱼微其人,看似天真烂漫,却沾了胡荼的习性,沉默悍杀,绝非善类。

刘盈不愿留人,他们也不敢走。

两拨人就这么僵持下来。

刘盈嘲讽似地看着众男,一言不发。

她没什么慈悲心肠,众男的生死与她何干。

正想着,手中被塞进一柄雕刻诡秘银丝的古朴匕首。

刘盈把匕首高举到齐眉处,刀尖在阳光下折射出一道雪亮的流光。

众男面色一绷,目光被那道灿亮近乎妖异的光芒吸引住。

刘盈好笑地挑了挑眉,咧嘴笑道:“好吧,说说,你想怎么死?”话语轻松,比问候“你吃饭了吗”、“今天天气不错呀”没什么不同。

她早就看见递信这人并不简单。

此人一袭红袍穿得很严谨,眼波浮动,目光清澈,步子极缓,也极从容。就像从暗夜步出的红莲妖姬,一步步,莲花绽放,暗香涌动。

这样的人,不该是鱼微能控制的。

她只是奇怪,却没深思下去。

只见此人微微一笑,在她耳边低声道:“姑娘舍不得我死,您还用得到我。”话音落下,空气中忽然流窜出一股奇异的暖香,一丝一丝,悄无声息地弥漫周遭。

刘盈忽觉不对,心中警铃大作。

没等退开,她只觉脚步一软,整个人跌入一具温软的怀抱。

她昏迷之前,隐约听见有人低声安慰:“姑娘莫怕,二少很快就会回来救您的……”声音冰冷而尖锐,带着说不出的恶意。

净漆的囚笼,窗棱细密。

透过疏浅小格,层峦耸翠、飞阁流丹。

朔北的假山亭榭在细密如丝的微雨中,尘瑕洗净。细雨落处,就像婉转的河流围绕在朦胧的青山,细粒似的洁白密密匝匝,营造出一种低调的奢华。

迷香的药效很浅,颠簸两下,刘盈就醒了。

她眯着眼,模糊地看见自己被那个红袍少年丢给一群黑衣大汉。

他们在说些什么,离着太远,她听不清。

红袍少年一走,脚步声渐近,在自己身边停下,然后她发现一股大力从自己肋下穿过,粗暴拖着她走了一段,摔到一边。

泥泞和雨水沾满刘盈满脸满身。

她觉得自己浑身散架似的痛。

她真的很想起来,好声和大家商量,能不能轻一点。

可虽然醒了,她发现自己还是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无奈地被人抬来抬去。抬久了,也就麻木了,昏昏沉沉,随君搬动。

隐约中,她似乎听着有人压低声音在说话。

迷迷糊糊中,自己被丢上一个拥挤的空间,然后再次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刘盈被一股闷臭憋醒。

不得不说,红袍少年弄的那个迷药,很管用,直到现在,那种眩晕的感觉才渐渐消失。

恢复了体力的刘盈,从所处的环境,立刻判断出自己现在在马车上。

周围很拥挤,窗口用木条封死了,黑漆漆的,看不出是白天还是黑夜。从马车驰骋的速度来看,刘盈虽然不知道所走方向,但也能肯定,这里离汝阴已经很远了。

旁边,传来少女压抑的哭泣声。

她吃力地直起身,伸手抚上车窗,粗糙中夹杂着冰凉的触感告诉她,封条是很厚实,也许还掺了一些坚固无比的铁器。

依次摸过车门,木地板以及车顶,她终于颓败地发现,这马车造的还真是天衣无缝,逃脱无门。看来,对方为了囚住自己这群人,可费了不少苦心。

这么一想,她索性继续躺下。

可睡的太久,现在就连想睡,都睡不着了。

她羡慕地“看”着不远处发出细小鼾声的方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百无聊赖中,只听几个女声压着嗓音,惊惶议论:“小侯爷把咱们送到宁王府做婢女,可不就要害死咱们!我听说十九王爷嗜杀好色,宁王府从不招婢女。只要被那个好色王爷看见了,不仅贞操难保,连性命也悬着呢。”

“听说宁王府闹鬼,一个个都是白衣的女鬼……”

她们说了一路,刘盈听了一路。

从凌杂的话语中,拼凑出一些有用的消息。

原来,这群女子是从侯府选出的婢女,要送到宁王府上去做事。因为十九王爷的名声太差,为了防止这群婢女私自逃跑,运送的马车甚至钉了一百零九颗钉子。

刘盈暗自咋舌,立刻打消用拳头击碎车门,然后逃跑的主意。

她怀疑自己那么一拳击上去,碎的可能不是车门,而是自己的拳头。

被选送入宁王府的这群婢女,可不简单。

她们之中,有一衣带水、裙带生风的妖娆舞姬。也有十指青葱,弹奏出清远怡人曲段的美丽琴姬。或是歌喉动听、或是身段迷人,能歌善舞,服侍男人。

刘盈反思再三。

不是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可是她去了能干什么?

要脸蛋,没脸蛋,要身材,没身材。

莫非,他们觉得自己可以为十九王爷表演一下“拳头碎车门”,抑或是“车门碎拳头”?

刘盈想到这,脸都绿了。

十月信陵,朝白暮红芙蓉宴。

在沧原,王侯贵族没人不知芙蓉宴。

这个芙蓉,宴的并非六月碧波清香远溢的亭亭净荷。而是霜降以后,江畔池边的那抹清妍。木莲开花时,波光花影,相映成趣。

此时,正值木莲花期,芙蓉盛宴。

众女神色惊惶地随嬷嬷下了车,从王府后门一路而入。

嬷嬷絮絮叨叨地说,众女战战兢兢地听。

只见青石铺就的小路,蜿蜒如蛇。当阳光透过沉沉宛如翡翠的叶实,在地面折射出一晕耀眼光芒,你才会发现青石中点缀着许多色泽清润的鹅卵石,竟是依节气盘列成各种花鸟鱼虫。

越往里走,匠心越发精妙。

但见彩绘的屋梁,高耸的屋脊,就连一颗颗钉头,都分外光彩,异常耀眼。从下面一眼望去,只当碧波闪烁,光闪闪地宛如仙阕天宫。

刘盈低垂下眼睑,不禁琢磨。

像宁王这样穷奢极侈,大建宫阙,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正想着,穿过了好几个月洞门。

就在这时,前面传来一阵阵哗声,隔着一水残碧轻红,只见对面繁花似锦,光灿夺目。先前就听嬷嬷说过,这是宁王所办的芙蓉宴。

行酒令、猜花谜。

公卿们的游戏,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历来公卿的性子最是残暴,真被谁看见小小个下婢瞎转悠,指不定惹出什么麻烦。

这么一想,她特意加快了步子。

裙角摩在草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声。

不等走远,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绷紧的冷嗓,透过花影层叠,厉声斥问:“你是谁家的丫鬟?”声音离得很远,应该是从草丛深处传来的。

许是哪个烦厌热闹的主子,特地寻了一方静处休息。

就不知是哪个倒霉的奴才,唐突了主子,才惹来这么一顿喝问。

刘盈不想惹麻烦,连忙加快两步,想要离了这是非。

可没等她走开,劲风一掠,一个鬼魅似的高大人影,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

刘盈一抬眸,恰撞上一双凶狠的厉眸,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这双眼睛,眼影略青,瞳仁晶亮宛如暗夜中的火焰,透出焚烬一切的危色。

刘盈心下受惊,险些尖叫出声。

下一瞬,她发现自己的脖子被人狠狠掐紧,粗暴地拧着颈子,悬空而起,空气陡然稀薄起来,颈骨似乎都发出“嚓嚓”的脆响。

有那么一瞬,她察觉到死亡的恐惧。

对方的声音凶残恨厉,透着血腥的残酷,厉声道:“谁许你私下乱逛?”

……是宁王。

她急切地想找出证明自己身份的人,却发现所有人都散了。没法证明自己的身份。也……没办法……呼吸,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再这么下去,真的会死……

就在刘盈神思恍惚,几近晕厥过去,一个娇稚好听的女声忽然响起,脆声道:“十九皇叔,您在这儿做什么?承认自己输了吗!”

声音清亮,如春风过雪,让人不觉中放松心神。

对刘盈而言,这个声音就像在极黑暗的地方,忽然透出的一道光。

虽然微弱,却也能彻亮天地。

因为这个声音,掐住自己脖颈的力量生生撤了一半。

宁王绷紧了线条优雅的下颚,沉声,“本王何时输过!”

“没有输吗?那我就不明白了,您干嘛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不该你明白的事儿。”

“哼,您就知道忽悠我,依我瞧,肯定是这丫鬟猜错了花谜,行错了酒令,在芙蓉宴上,让您丢了面子,您才会这么生气?”

“胡说八道!”

随着宁王的低斥,刘盈被狠狠挥开。

大力驱使,让她一个踉跄,禁不住狼狈地伏倒在地。

粗粝的砂石刺破她细致的手掌,泛上一阵阵尖锐、细微的疼痛。

她抿紧唇,慌忙压住几欲出口的痛呼。被抽空、稀薄了的空气,一点点吸入肺叶,一寸寸冰凉下来的肌肤,渐渐浮上暖流,只是颈骨,火辣辣的痛着。就连呼吸,都会擦伤肺叶,带来撕裂似的疼痛。

“那你说说,你在这一人和丫鬟生什么闷气。”这小公主倒是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刘盈有些佩服她的胆量,果然是无知就是福。

宁王可不是什么善茬儿,丁点儿冲撞,都能惹得他勃然大怒。

从这么短暂的相处中,刘盈发现宁王不喜欢听见任何人的声音,他生气就像一个堆叠的积压,因为忍耐、压抑到极点……所以再次听到吵闹的声音,哪怕仅仅只是裙角蹭地,窸窸窣窣的细响,也会引来他强烈的反感。

自己应该就是这么撞上火山的。

刘盈无奈,果然是倒霉时候,连喝凉水都塞牙!

小公主缠了宁王一阵,发现对方压根似个冰坨儿,根本不愿搭理自己,于是又道:“十九皇叔,这丫鬟挺顺我的眼,你把她送我,好不好?”

宁王淡淡掠了那草地上狼狈女子一眼,不答。

小公主耍赖道:“反正您都要杀了她,送给我,那叫物尽其用,不过是一个婢子。要不,咱们来猜花谜,谁赢了,听谁的……”

小孩家的玩意,刘盈以为宁王根本不愿搭理,可宁王居然陪小公主玩了起来。

刘盈微惊,心中暗暗思量,十九王爷何时来了容人的雅量?

谁不知道十九王爷性子粗暴,连幼皇的面子都敢拂。难道……想到一种可能,刘盈不动声色去看小公主,但见她气质容貌虽然出众,放在皇族中,也不过平平之姿。只有一种可能,小公主是摄政王过继给太后的养女——湘宁公主。

盛宠,无权。

这是胡荼当初随口道出的四字总结。

这四字的评价,违和感极浓。自古得宠的,必然是有权。可这位小公主却只有宠,没有权。在另一个角度,也说明了她得的这个宠,虚比实多。

是个可怜人,也是个可悲人。

她的这个宠,是因摄政王而盛的。

她无权,也是因摄政王而起。

刘盈灵光一闪,忽然想到,湘宁公主得的这个宠,即便是虚的,但毕竟也是宠。自己如果能借力而起,应该不难离开这里。

碧绿宛如翡翠的叶实中,那些粉白、桃红的花朵,轻盈地跃然枝头。

此时,谜面只剩六个。

湘宁公主猜中的三个,都是最简单的。

剩下的六个谜面,除非湘宁公主能猜出四个,否则宁王稳赢。

一阵风吹来,木莲仿佛在胭脂里汲饱了水润的颜色,妖娆而舞。

宁王扬手扯下花枝上挂着的竹签,墨丝似的长发顺着脸颊散落几撮,睫毛浓密,衬得他面容竟带了几分惊人的薄媚,粉颊玉容。湘宁公主笑着接过竹签,眼前一亮,“头上草帽戴,帽下有人在。短刀握在手,但却人人爱。这个好猜,是——花。”

草帽取草字头,下面有人,有刀,刀也是匕。

所以谜底是“花”,也应了芙蓉宴。

这不难猜。

淑宁公主运气不错,猜的这些都是简单的字谜,一连猜对了三个。还有两支签,挂在最高、最大的那朵木莲花边,小公主指着其中一朵粉白色的花朵,兴致勃勃,“我要这个,十九皇叔摘这个,我来猜!猜对了,这丫鬟可就归我喽!”

她说的是刘盈。

刘盈也指望着她能猜出来,跟着单蠢天真的湘宁公主,可比跟着喜怒不定的十九王爷要安全多了。从宁王对淑宁公主的态度,就可以看出宁王一点儿也不蠢,不仅不蠢,而且十分精明。他精修府邸、高调行事,做出一副好色嗜血的模样,不过是给摄政王和宫里那些娘娘们看着。

恐怕,除了一个本性确实残暴,这十九王爷身上没一处真的。

这王府会“说话”,府中的闹鬼传说也会“说话”,它们对提防着宁王的掌权者“说”:“咱们家的主子成不得大器,既贪婪、又好色!芝麻大的小人物!”

摄政王不把宁王当一回事儿。

宫里的那些娘娘也不当宁王是个人物。

至于那个年幼的小皇帝,更不会注意到这个酒色财气的十九王爷。

对上位者而言,宁王无用,无用最好。

可刘盈真正接触到宁王,几个回合,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宁王若真的好色,在见到自己的时候更合理的行为,应该是“色”而后“杀”。宁王若真的不理政事,何必设下芙蓉宴。芙蓉宴来往的尽是王孙贵族,而那些小姐公子们,根本是口无遮拦。宁王要打探什么消息,易如反掌,足不出户,网罗天下事。

刘盈可一点也不想用自己的性命,为宁王的野心铺垫大路。

她小意地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心中暗暗着急。

小公主倒真是雅兴不浅,猜一个,又是一个。花谜也确确是孩子家的玩意,刘盈听了一会儿,便困顿迭生,偏偏那两位叔侄女还在猜的有趣。一会儿是个“花”,一会儿是个“和”,一会儿是个“你”,一会儿是个“我”。

从花卉,一直猜到草药。

刘盈无聊地在地上拣起开败的木莲,花瓣凋零,只剩下单薄可怜个花心。七、八支花梗顶着粉黄色的花蕊,孤凄如许,透着分清冷冷的寂意。

小公主猜了许久,终于还是输了。

见刘盈手中拢起几枝残花,只当她奚落自己,一把劈散在地,勃然大怒,“贱婢,没的摆弄这些废物,也是个蠢物!”

刘盈借木莲花蕊提示她半天谜底,最后反得了这么个评价。这姑娘冤得紧,一口气噎在喉中,越发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烫,她不可思议看着小公主跑远的影子,总算明白当初胡荼为何评价淑宁有四个字,盛宠,无权。

要得到盛宠,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极聪明,一种天真单纯。

连宁王都察觉出自己细微的小动作,淑宁却分毫不觉。

真是……让人担忧的“天真无邪”。

就在刘盈心念空茫的时候,隔水处陡地又传来一阵阵喝彩,喧天而响。与先前那阵似有不同,阵阵喝彩穿云裂石,隐约间暗涛激流。

一个青衣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口中不住地喊着,“王爷!”

宁王剑眉一竖,不耐厉斥:“何事喧闹!”

“是……是花谜,全猜完了!”

“芙蓉宴刚刚开始,一共三百六十九个花谜,要全部猜出,也得费些功夫!”

那小厮被这么一吓,慌忙扑到在地,跑的太急,连气都没歇稳,不迭道:“奴才不敢妄言,一共三百六十九个花谜,真的全猜完了!”

宁王皱了皱眉,不语。

一连许久未得到回复,小厮怯道:“王爷难道不去吗?”

“猜完了,各自游苑便是,还让本王领着吗?”宁王不快,这些个奴才,办事越发的糊涂。可怜小厮,刚好撞上宁王心情不畅,碰了一鼻子灰,委屈道:“各位主子哄闹着,还等着看王爷您许的好处,好歹是这些年第一个出现的魁元。”

所谓魁元,也就是芙蓉宴上猜出了一半以上的花谜,才能得到这个称号。称谓是虚,实的是能得到王爷许诺的一个愿望。宁王原本已经极其不耐,听到这句,眉尖一笼,眼角掠过一丝精光,“有人猜全了花谜?”

“是……”

他皱眉,正要去看看虚实。

但见战战兢兢的小厮憋着气,似凝聚了极大的勇气,终于一口气说完了最后一段:“小人来时,魁元劝您把身边的人带着,说是用得上。”

宁王疑惑之余,一眼瞥见一树繁花下那抹纤弱的浅绿色影子,不耐挥手,“你,跟上来。”

刘盈一愣,旋即低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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