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梧山下,琥珀谷中,万丈飞瀑,梨花胜雪,溪流潺潺而动,落花浮在水面,欲沉欲浮。
一袭白袖将一朵白花从水中打捞起,放在鼻尖,轻轻一嗅,见他落下黑子,嘴角浮出一抹绝色之笑:“师兄,你要输了。”
说话之人,周身一片月光泛滥,他面如池水,眉眼如清寒月色,神色淡淡似水,风吹而不惊,此刻那一抹极轻极浅的笑,竟让一树含苞的梨花齐齐开放,无比灿烂。
“星魂,想不到你的棋艺又精进不少。”坐他对面的,便是天仙子,他执起白子,落子却让乾坤扭转。
星魂眉眼微转,手中弹出的那朵梨花,又结回了花梗上。听他笑而答道:“师兄抬举了,星魂认输就是了。”
天仙子不过是入了冥境,元神出体,跑来琥珀谷里,会一会星魂,没想过后果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星魂挥去棋盘,案上添了茶,香气扑鼻。天仙子端起茶杯,浅浅地尝了一口,忍不住赞了一句,“好茶!”
“师兄难得来一趟,星魂岂敢怠慢,不瞒你说,此乃君山雪萝,茶中极品,不可多得。”星魂亦端起茶杯,慢慢品茶。许久,他放下茶杯,眸光放远,“说来,那孩子现在也长大了吧。”
天仙子手顿了顿,将茶杯放回案上,没有说话。
星魂又道:“师兄,是时候,放开她了。毕竟,你不可能一辈子都守着她,她有使命,她有身世,她并不只是一朵月光白莲花而已。”
天仙子眸色暗沉下来,缓缓答道:“命数如此,非我之力所能改,她已见了妖王幽潇,留在天山之日恐已不多。”
星魂眸子半眯,“师兄难道就不怕吗?”
天仙子自然明白星魂所指,百年前,他亲手斩杀了幽清流,而且就在幽潇面前,一个五岁小童面前,偏那日,生了变故,琴歌为幽清流殉情,怨恨也就变得更深了。而今,似乎还忘不了,那小幽潇仇怨极深地发誓道:“天仙子,我与你,生生世世,势不两立!”
“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小紫她......”天仙子刚要说话,却见自己周身环绕着一层金色光芒,不禁一怔。
“糟糕,那丫头定是不识你入了冥境,不惜自毁莲体来救你,师兄快些回去,若能挽救一二也好。”星魂说完,挥手将天仙子赶了回去。
天仙子睁开眼,就见着紫珠守在一旁,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看,他就知道,一切都晚了,心中又气又恼,却又无法发作,只因那人儿笑容泛开,又蹙起了眉,“师父,你觉得好些了吗?”
天仙子神色清寒,叹息一声,重重斥道:“小紫,为师与你说过,月光白莲是你的本命花,若是毁了,你的元神就会失去依附。落个魂飞魄散,你可知道?”
“师父,徒儿知道,徒儿不怕魂飞魄散,徒儿只怕师父有事,为什么师父可以为了徒儿逆天而为,法力尽失,徒儿就不能为师父折一片白莲花瓣呢?”紫珠跪在地上,低着头说道。
天仙子右手轻挥,将她扶起。紫珠不肯起身,“师父,徒儿有一事恳请师父,不知当不当说。”
“但说无妨。”
紫珠道:“妖魔祸乱人间,徒儿想去人间将其收服。望师父成全。”其实,斩妖除魔就是幌子,她只是想去找找仙灵之物罢了。既然师父安然无恙,也就没有呆在他身边的必要了。
天仙子沉吟片刻,抬眸说道:“要去多久?”
紫珠想了想,开口说道:“三年。”
三年?好个烟雨阁主,野心不小。天仙子眸色冰寒,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明晨,在山门口等我,为师送你一程。”
紫珠抬起头,“师父,徒儿打算即刻启程。”
天仙子目光掠过她一袭清冷身影,无论如何,她不再是那个弱小得如露珠一样的孩子了,她长大,便意味着会脱离他的手掌心,一点一点的,现他看不穿她的心思,也算不到她今后的命运如何。
这样,也能让她下凡吗?可她一脸坚决,纵使一万匹马都拖她不回。
“罢了,去人间就当是修行,不过,三千繁华是红尘,你且看看无妨,定不可沉沦其中,不可对红尘之人动情,不可与皇族有所牵涉,更不可暴露你仙族的身份,切记!”
紫珠点头,她将来是要做神仙的,怎会迷恋浮世红尘呢,“师父放心,徒儿定不忘你的嘱托。”
言罢,天仙子右手轻挥,手中现出两物,只手抛出一袭月光霓裳披在了她身上,又递给她一枚丹药,让她服下。
师父果真想得周到,只是这丹药,还有这月光霓裳,都不如想象的那么好......
咦?只是一个恍惚,紫珠一身白衣褪去,换成一袭紫烟罗,连脸蛋也跟着换了一张,圆脸,粗眉,大眼,雀斑,豆芽小身材,长发盘起了髻,整个人看起来都没有一丝美感可言。突然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挑,“师父,你把我变成凡人,我在人间还能好好混下去吗?”
天仙子道:“月光霓裳,封住你灵力和仙气的同时,也会禁了你的法术,不仅如此,你如今除了轻功,即无内力也无武功,至于天山秘术则最好别用,你若动用一次,将会丧失轻功七日,七日过后,才能恢复轻功。”
紫珠一副完蛋了的表情,“师父,你就不怕我被妖怪打死吗?好歹我也是你的首席弟子呢。独一无二的呢。”
天仙子不理会她,掏出了一只癞蛤蟆,递给紫珠,“有了它,你就死不了了。”
“这么神!”紫珠接过来,那癞蛤蟆在师父手里的时候还是亮晶晶的雕塑,怎么一跳到她手里,就变成了皮肉疙瘩的癞蛤蟆,爪子抱着肚皮,嘴里吐着口水泡泡,睁着圆鼓鼓的眼珠子瞪着她,分明一副作死相。
“师父,这么恶心的礼物你也送得出手,我不想要。”紫珠全身掉了一地鸡皮,随手扔回给天仙子。
癞蛤蟆蹲在师父手里,鼓着亮晶晶的眸子,好像在嘲笑她的胆小怕事一样。
“这是天山仙蟾,逢毒必解,你真的不要?”天仙子用力一握,癞蛤蟆顿时安分了一些。只是那双大眼睛着实委屈得很,看着紫珠就像看见了一座火坑,而且它很快就要被推入火坑了,貌似天仙子主子很宠她的样子。
许是冲它那个仙字,紫珠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既然这肉疙瘩落在她手里,自然要好好调教一番,免得动不动就朝她瞪眼,那还得了。于是,低头训道:“师父把你送给我,我就是你的主子,从今儿个起你就要听我使唤,我让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往西一步看我不把你杀了吃掉,还有不准随便变身恶心我,听见了么?”
仙蟾听罢,小身子狠狠一抖,丝毫不敢嚣张了,小主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它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从今往后,为了不被吃掉,它要强颜欢笑,它要极力讨好,变个老实八交的样子蹲在她手心,全身的疙瘩肉团瞬间披上一层冰玉,蟾腹一鼓一息,一颗颗冰蟾珠从它嘴里吐了出来。
它是识相的,懂得用冰蟾珠来讨好自己,紫珠突然没有那么讨厌这只仙蟾了。
“师父,这癞蛤蟆还能凑合着用,徒儿就勉为其难地把它收了。”紫珠故作嫌弃地把仙蟾和蟾珠收进了白瓷瓶中。
可怜那只天山仙蟾,天下只此一枚,怎地到她手中,还委屈她了,简直比天仙子还过分,她说收了,当收妖么?变相骂它是妖不成!可恶啊,她和他师父岁数加起来连它一半都抵不上。仙蟾恶狠狠地挖她一眼,躺进瓶中呜呼哀哉地数伤口去了。
她与仙蟾这么快就彼此信任了,想起当年调教这只心高气傲的小东西,惹来师尊多少骂。天仙子面露欣慰之色。
“师父,我走了。”紫珠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头也不会地踏出了落水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