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要不歇会吧?”
艾达尼克受挫的身体在一步一瘸的缓慢移行中倾颓下去,整个人扎进了火烫的灼沙之中,气息渐弱。
稍前的安德里见状,立马招呼同伴停止行进,将瘫软的艾达奋力提起置于其背上,焦急找寻着附近可供避身之处。
距离幻影皇都五百多公里的埋骨荒漠中,艾达一行人昼夜行色匆忙地前进。
虫移出口被设置在这儿,是因为此地时常风沙肆虐,遮天蔽日,易于藏身,而且高空热敏信号也不易被察觉到,从这条路撤离恐怕是当前最妥当的办法。
只是事物都是两面的,尽管险恶的环境提供了掩护,但也可能使他们葬命,不谈黄沙障目难以行路,单是这极度的干旱就可能成为索命的镰刀,这方圆一千三百里的沙海被称为埋骨之地自有其缘由。
知情者是断不敢入此炼狱的,不光是天道的阻拦,还有更令他们闻之丧胆的——那潜伏于地下的怪物,让这片黄色瘠土被视为活物的禁区。
人们说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或许他时成立,但在这里,危险只是隐于安全的表象之下了。
艾达既受一番酷刑,又动用全部内力逃出虎口,身躯已是濒临崩溃,加之日夜兼程的赶路,也离见阎罗王不远了,小队其他人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同样身心俱疲。
然而,没有回头路可走。
在这四面沙围中,想要摸清方向实属不易,他们只能依靠于夜晚星象和罗盘指引,若是误入沙暴,再要重回正轨,则使难度更升一级,有好几次,他们险些迷失。
当下他们面临的最大障碍则是生存资源的稀缺,其实以他们几位的真正水平,不进食光喝水,也能撑过老长时间。尴尬的是这鬼地方没水,他们也处于最虚弱的状态。
虽然艾达嘴上说没事,但身体还是诚实地倒下了,由于目标域太广,传送地点就是随机的,计划中的两方会合并没有出现,其实还是他们的撤离方式与原计划相异致使情况有变。
连夜的赶路真的逼伤几人了。
再这么走下去恐怕要出事,几人决定暂时停下休整。
体力透支外加严重脱水,使艾达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安德里取出储备不多的水给艾达饮下,扶着他躺下歇息,其他人则在清点携带品。
狂风又开始呼啸了,看来一时半会儿也动不了身,他们只好静静地躲在巨岩之下避风,再进行毫无目力的探索。
意识之境,景物渐被谜一样的黑暗吞没,天地骤然缩小大半,可供泰坦容身的空间像临产的子宫急剧收缩,接着是短暂的凝滞,因为主人的不佳境遇,这家伙也受了不少苦头。
暂时不必赶路的艾达,在众人的服侍下,精神方松弛下来,随即便安然地进入了沉睡状态,对外界的感知降至低点。
他再次深入记忆,是梦,也是已往的现实。
落魄的四兄弟来到骑士战宫已有半年,其间,团长艾达尼克给了他们最高的待遇,不仅使他们衣食无忧,还每月发放高额薪金,绝对的今非昔比,同时也羡煞旁人。
可以过上这样舒坦的日子,任谁见了不眼红,与天上掉馅饼的四人不同,普通人若想踏入骑士战宫接受训练,进而成为一名风光无限的幻影骑士,须经受严格的选拔和磨砺,乃至赌上身家性命,也不过夺取到万分之一的机会。
这四兄弟却什么也不做,莫名地得到了这一步登天的机遇,对那些争逐者而言确是天大的不公,为此,外界的质疑声不断。
四人不得不常在训练营中忍受来自群众的嫉恶目光,但这些在他们看来根本不算什么,他们可是从炼狱中求生而来的人,早已不在意社会的冷暖,恶语、怒视、流言、反讽,再不过一笑置之。
再者,团长也已明确交代过,他们需要做的只是刻苦练习,及早巩固骑士团在各大军团中的地位,其他事他都会负责摆平。
鉴于四人后台如此之大,旁人也不便多说闲话。
步入贵族行列后,他们才明白,一旦你变得高高在上、万众瞩目,身边潜伏着的狼虫虎豹也将变得更加奸恶狡诈,与之缠斗会是一个艰巨的任务,是他们从未经历过的豪赌,即使坐拥广大权利和资源,一时不慎,亦可能跌落下马,但凡他们身居高位,这场博弈将会一直持续下去。
明争或是暗斗!
然而无畏之人早就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与其视之为恶战,他们宁愿当做难得的历练。
成,则平步青云;败,尚大有所得。
四兄弟进入这个训练基地已逾十月,教官的严令苛责加上自身的天资和勤奋,短短数月成长飞速,各项能力均达高标,远超其他同届学员。实力的猛增,让那些本不友善的人也乖服起来。
在训练期间,艾达尼克来亲身指导过几次,更在私下里分享自己的心得,可见其重视程度。
最终考核的前十天,艾达尼克再次到营中视察,对教学所得的成果感到相当满意,大大优于预期,最令其欣慰的莫过于他灌注心血培养的四人。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极为正确。
四人各自的技艺已磨炼得十分纯熟,基本具备了幻影骑士所必需的素质,算是准骑士了。
所以考核不过是给了他们一次展示表演的机会,以便当天向亲临坐镇的国王展现骑士团重建的风貌和新任团长艾达尼克的工作成果,好让他们都可以在大Boss面前出出风头,说不定就能借此升官进爵,从此攀上人生巅峰。
正所谓民间有高人,只不过其中大部分命途多舛,早早地被埋汰了。
但四人堪称卓越的异禀天赋着实令艾达有些意外。
兄弟几个骨骼惊奇,像是出身于有军事背景的家族,绝非平庸之辈,但又不知因何没落至此。
当初艾达选择他们可不是怜悯使然,是因为他一眼便看出真正的可塑之才,希望自己助他们实现自身价值,进而证明自己与整个骑士团的存在价值。
另一个关键因素则是他谙晓这些生活在底层的可怜人必会非常珍惜来之不易的财富,忠诚和勤恳将是他们最大的优势,这样的人更易于驱使和管教,更值得亲信和托付。
利益推动一切向前,并且超越了起点。
四人之中,老二巴祖悟性最高,领跑众人,他精研术法,将骑士界最不被看好的魔法领域研究玩出了新花样,一度让这个冷门专业成为热点。
老大诺瓦尔满身牛力,自然在刀斧之间驰骋,亦多有突破和体悟,此外还精通了马术和搏击。
老三加拉图比亚因体弱多病,对训练的适应性较差,锻炼强度自会降低,所以他干脆一心射箭,相比前两者应当轻松许多,一入坑即发现箭术的确是他的归属,在日夜苦练下,倒也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神箭手,直逼大师境界。
安德里灵巧活络,善于变通,在近身打击上凸显才干,热衷于研习药理和机械制造,但是年轻的他所能达到的远不止这些。
考核大会那天,王城竞技场挤满了欢腾的人群,人们都在等待三年一度的好戏上演。
国王夜修罗入场观赛时,会场内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掌声和欢呼声,每个人身着色彩缤纷的丽服,高喊口号,洋溢着爱国热忱,气氛的热烈使这场竞赛愈加瞩目。
本次竞赛主考官为艾达尼克,评审团来自王国精英委员会,此外到场的还有许多闲得慌的王宫大臣以及永远交谈不完的社会各界精英人士,就等国王致词后,由艾达尼克宣布比赛开始了。
安德里由于年龄受限,暂未能参加此次比赛,纵使其战力已胜于多数。
在备战区,所有参赛选手都积极地做着赛前准备,努力使自己保持优良状态,他们多是埋头调整着自己的竞赛战甲,以利于迎战强劲的对手。
也有的静坐冥想着,不管环境的嘈杂与对手的挑衅,成了为数不多的冷静派。
兄弟三人互相鼓励着,庆贺长达一年的艰苦训练开花结果,毕竟比赛的输赢早已注定,他们有的是一身轻松。
大哥诺瓦尔贴心地为两位弟弟整理着甲胄,在护具装配方面他还是颇有造诣的,细微的穿戴位置和角度以及松紧度都有不小的讲究,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战斗发挥的好坏。
可偏偏在这临阵时刻出了岔子。
事情发生在诺瓦尔在为巴祖调试肩甲时,他正给弟弟仔细讲解护具的最适穿戴方法,但他的手感觉到肩甲的厚度发生了变化,而这差别极其微小,常人无法察觉,但却瞒不过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油条。
他飞快地解下肩甲,小心翼翼地检查,外表看似平常,内部必然暗藏玄机。
“怎么了?”巴祖疑惑道。
“这肩甲有问题,怕是有人动了手脚。”
“不会啊,这些比赛的护具都是军工厂新制的,经过严格的筛查,成品立马就被送到这里,全程都有严密的监视,谁能在上面动歪脑筋。”
“是或不是,拆开一看便知。”
整个分拆过程进行得十分细致,稍一不慎,便可能酿成大祸。
果不其然,肩甲的夹层内确实存在不寻常的东西。
“压片炸弹!这……”
“很明显,有人想要致我们于死地。”
“我艹!他娘的混蛋,这……这他妈也太阴险了吧!”
这种厚度不到三毫米的微型炸弹在受到猛烈的撞击时会被引爆,难以估料的小体积爆发出的能量竟可以将一头牛炸的尸骨无存,算得上暗器界的黑科技了。
“事不宜迟,你速去通报器具主管,让他尽快回收所有使用中和备用的护具,对每个都要检查,不得遗漏。还有记住,要偷偷地告诉他,绝不可让其他人知道,以免引起恐慌,这场赛事还是得顺利进行下去。”
多亏诺瓦尔的留心,巴祖和主管迅速完成了一次排险,免除了灾难。
最终他们发现只有少数人的器具上置有炸弹,目标像是被刻意挑选的,而兄弟三人均在其中。
矛头很明确,但当时不宜追究,以后他们只管小心便是。
事后艾达尼克听说了这件事,也是一阵惊愕,感谢上天最后没有弄出幺蛾子。
场内,评审团主席位上,艾达尼克仔细查看着手头的学员资料与比赛文稿,并不时与邻座评审交谈着什么。右侧高台,国王正向民众发表激动人心的讲话,激起层层声浪。
夜修罗结束了长达二十分钟的演讲,宣布竞赛开始,随即入座,前侧是评审席,正对着艾达。
一段介绍后,选手开始入场,轮流进行激烈地角逐。
喧闹的观众沉寂下来,耐心观看精彩的对决。
但身为主判官的艾达心思却不在比赛上,他凝视着名单上四兄弟的姓氏陷入了沉思。
一瞬间,他想起了什么,自顾自地连连暗叹:“原来如此,早该发现了……真是那四个家族的遗嗣吗?”
真相竟如此微妙,四兄弟实际上是来自曾经皇城郊北富人区的领导势力——曼得四家族,当时四族携手维护该区的和平安定,长期无人侵扰,以至于他们无论远近都有极高威望,不输皇城三大家。
然而国王夜修罗为了统一调动兵力,集中兵权控制,下发了《全国泛武装力量联合协议》。
在大小势力纷纷屈服的时局下,曼得四家却不肯苟同,强硬抵制这份剥夺自管权利的协议,最后事态发展到四家公然与皇城部队撕逼。
盛怒之下的夜修罗当即命令皮尔家族出兵清剿四家叛党,终于还是实力悬殊,曼得四家族将自己逼到了绝路,走向没落。
时至今日,或许是缘分使然,命运让皮尔家族和四家再度重逢,但这次,是一方向另一方伸出了援助之手,这不禁使艾达觉得自己是在为整个皮尔家赎罪。
这一次,皮尔家的人的确做了件善事,以填补曾经大肆杀戮欠下的愧意。
但……他怔得过久了,比赛已进行到第三场,看得一旁评审都急了,是夜修罗将他叫回了神。
“艾达尼克团长。团长?!你还好吧?”
“啊?哦…哦…我没事,陛下。”
一阵尴尬后,艾达尼克开始在其他评审的协助下录入比赛结果,并作最终判定。
“小艾,我有一事相托,希望你能同意。”夜修罗冷不防地向艾达“开口要价了”。
“履行陛下的旨意,本是臣分内之事,何有同意之说。不知陛下所指何事?”
“那便好,也非什么要事,只是我这叔侄自幼颇有习武天分,前些时日偶然的测试发现其武底甚硬,因见其对骑士团尤羡,故想你允他入团,将来必是个好手。”
“这有何难,既是良材,臣必不会相拒。”艾达自然明白,这不过是夜修罗假口安插在骑士团中的卧底,以便监视团内动向,但是不收明显不行,一切由不得他。
“那就有劳团长厚待小侄了。”夜修罗随即向身旁的侍从吩咐道:“去把拉图找来,让他见过艾达尼克团长。”
艾达尼克对夜修罗恭笑着,余光目视侍从离去。
不料马虎的侍从沿途擦刮到了看台边上安放着的铜制花盆,花盆掉落后沿着台阶一路向下滚落,很快就要落入比赛场地了。
而此时场内一方恰巧被另一方逼至边墙,眼看花盆就要狠砸在这位选手的头顶,艾达险些惊坐起,要是砸中,整场精心布置的比赛可就废了,当着国王的面出事故,反正他是要吃苦头的。
关键时刻,治安队队长挺身而出,扑向急速向前滚落的花瓶,双手虽然紧紧抱住了瓶身,死沉的铜瓶还是拖着他向前滑行了一段距离,终于在场边猛地刹住。
所幸这边的动静并未引起夜修罗的注意,这不禁使艾达松了口气,心里只是想:这小子干得漂亮。
那样的情况下,寻常人的反应和速度根本无法阻止下落,而这小小的治安队长做到了,想必也是身手不凡之人,甚至可能超越大多数的参赛精英。
赛后,艾达叫来英勇出身的队长,是个高瘦的年轻人,但看得出体质优越,受到过长期的训练。
“士兵,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长官,我叫杰斯·瑞恩。”